第 33 章 -抓住內鬼
33-抓住內鬼
黃栌哪敢跟她走,要不是看到那一沓黃紙的份兒上,他肯定一步不帶出林巳酒館的。
江泛雖然嬌生慣養但不娘娘腔,可你看,這會子甩手翹着蘭花指走出得分外妖嬈,多麽驚天地泣鬼神。
少爺雖然轉了性,但到底是自家少爺,黃栌心裏嫌棄也不敢嘴上嘀咕,一路上乖乖鞍前馬後,撐傘擋風小心伺候,不敢怠慢。
人一走,餘下三人便可打開天窗說亮話,姜衡正色,畢竟尊卑有別,先問尊神的意見,“清明君,有何打算?”
沈清明有顧慮,他看得出來。
擡眸卻不睜眼對視,一會兒看昏暗的天,一會兒瞧淩亂的地,囫囵轉一圈,吞吞吐吐含糊其辭,渾然不見半分殺伐果決,最後以沒想好搪塞。
急脾氣全靠不争氣的身骨壓制火氣,這節骨眼,快刀斬亂麻才是正道,依她所見,一不做二不休,引蛇出洞,誘敵深入,找出要害,各個擊破,殺得江之遠措手不及。
巳予自知失憶,沒有來路,不知歸處,也許這輩子注定活得不明不白,說她管得寬也好,閑得慌也罷,還是那一句,仗劍一長笑,出門游四方,沒遇上便罷了,既然撞見,這樁事,她管定了。
沈清明約莫不想巳予摻和進來,個中緣由不必較真,她自由打算。
打鬥過的酒館裏,沒剩一張能坐的椅子,狼藉中,巳予從地上撿起一個沒摔爛從賬臺後滾到大堂中央的酒壇,問:“清明君,可知這是什麽酒?”
這或許是他們相識以來,巳予第一次正兒八經,不帶任何調侃揶揄的語氣,也不是為了故意作弄的尊他一聲清明君。
沈清明聞言擡眸看向她手中的空壇子,地上無處下腳,他揮揮衣袖,掃走滿地碎渣,走到巳予面前。
酒壇空置許久,百年不止,酒味散盡。
沈清明到底非同凡響,時間再久遠,他依然能聞到酒壇裏殘留着荔蘭味。
一個人死了,軀體腐爛,靈魂出竅變成鬼,鬼若死了便成聻,聻死為希,希死成夷。
夷之大,無法計量。
沈清明将其理解為空。
當希望慢慢彌散,最終變成無形的空。
然而輪回并沒有因此停止,夷死為魁,魁死為魆,魆死為魉,魉死無形。
而後天道之下,大道為公,謂之,無形生道,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
正邪不兩立,正邪從來此消彼長,正氣與穢氣同存亘古不變。
在上巳還在歷法時,民間常以荔蘭作湯洗濕濁、穢氣,自從上巳離開後,荔蘭銷聲匿跡,再無此物,世人于是改為菖蒲作劍,懸以辟邪。
菖蒲可竅醒腦振奮精神,沒人知道它驅的不是真正的邪祟。
再有桃枝、葫蘆之類層出不窮,久而久之,就連沈清明都快忘了這份獨屬于上巳的氣味。
巳予不肯承認她是上巳,卻無時無刻不在用行動證明她們根本是同一人的事實。
若是此刻,沈清明還任務上巳抛棄他跟驚蟄私奔,那簡直蠢到家。
上巳不告而別,究竟有什麽隐情?
他長久地沉默着,直到巳予在他手背碰一下:“沈清明,你撒什麽癔症?”
不行,這件事遠比想象中複雜,絕對不能讓巳予摻和進來,沈清明收回神思裝作若無其事,故意問:“拿只酒壇子做甚?”
貓兒變成狐貍,狡猾得很,巳予眯起眼睛:“林巳酒館,春打桃花,夏釀青梅,秋香丹桂,冬藏臘梅,一年四季,一位難求,他們只知道我這酒好喝,沒人知道這裏頭兌了荔蘭,你都沒聞出來?”
說起這事,巳予顯得很得意,“荔蘭可以驅邪,只是氣味太特殊又霸道,會殺掉酒之甘醇,很多人聞到就皺眉,所以我才用了些花裏胡哨的法子掩蓋氣味,沒想到反而陰差陽錯倍受追捧,我本意并非賣酒,天子腳下不太平,我來這兩年,倒還算相安無事。”
她沒邀功。
一來,林巳酒館名聲大噪,生意興隆,奈何麻雀廟小,以至于她難以登上上京首富。
二來,得益于荔蘭酒驅邪避祟立竿見影。
荔蘭跟上巳休戚相關,上巳死後,九州荔蘭随之枯萎。
巳予重生歸來,荔蘭才慢慢複蘇,以往随處可見,如今成了稀罕事兒,機緣巧合采到一株,刻在骨子裏的記憶即刻血脈覺醒。
漸漸,巳予發覺,她與荔蘭之間或許有契約一般的關聯,別人不能碰,碰一下就死,滴幾滴她的血就又奇跡般複活。
拿血供養的,大多帶點邪性,巳予警惕有人以此想要自己的命,然而幾百年來安然無恙,顯然是她想多,于是放寬心,邁開腿,大幹一場,可惜荔蘭嬌得很,又成了精,折下來蒸提入酒,姜衡碰過,那味道就會變成難以下咽的苦味。
只能巳予親力親為。
她身體嬌弱,做不到廢寝忘食,正因如此才奇貨可居,讓人念念不忘。
林巳酒館的規矩,一位客人最多一壇,多了不賣。
買到一壇喝完往往意猶未盡,抓心撓肝,隔日便又來了。
如此,全是回頭客。
有本事的人,為人古怪些是可以理解的,巳予性子冷淡,講話刻薄,不招人待見,奈何手上是有真功夫,反而成林巳酒館最大特色。
這并不耽誤滿城激蕩着不像話的風言風語。
沈清明意味不明地“嗯”一聲。
巳予言下之意甚為明顯,她要在酒上做文章,黃栌身上傀鬼術注定未來十幾天,上京城将滿城風雨,由得邪祟興風作浪太被動,最好是百姓人人有自保之法。
買賣都是姜衡在管,她鮮有過問,對酒窖裏剩多少庫存心裏沒數,轉頭問姜衡:“還剩多少壇?全城布施會不會差強人意?”
賣都供不應求,免費送還不搶破頭,姜衡搖頭:“陳酒沒有庫存,就上個月剩下那些,根本杯水車薪。”
難辦。
不知道沈清明葫蘆裏賣什麽藥,巳予問:“瘟神,你那陣打算撒什麽魚餌,确保江之遠一定咬鈎?”
趙婉兒就是現成的魚餌。
問題在于,他并不完全相信趙婉兒,“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趙婉兒是個不可控的變數。”
“你是說——”沈清明打斷她,“你可看到她手腕上的抓痕?”
不提還好,一提,巳予才想起來,在江府沒看清,趙婉兒送上門時她完全沒顧上,這會子後悔不疊,但沈清明既然問,必定了然于胸,“是什麽?”
沈清明正色:“我看着像小孩兒的手印,拇指只有我手三分之一大,江泛那具身體纖細,胳膊比正常男人細一圈,如果是個成年人,不可能握不住,所以,跟她争執的,是一個小孩兒。你覺得會是誰?”
巳予詫異道:“你覺得是江泛?”
沈清明說:“我覺得是不是不重要,事實如此,我先前那句試探,她沒正面回答,也就是說她不願意。一個妄執,竟然也信了江之遠的那套把戲,以為真能重生為人,自己都變得不人不鬼了,還要許諾別人天長地久,人就是這樣可笑。”
流觞不會撒謊,也因為它的鋪墊,巳予完全相信了趙婉兒的話,殊不知,流觞看的未必是真,說不定就是趙婉兒跟江之遠演的一出戲。
虧得跟她一起同仇敵忾,終究是真心錯付,巳予義憤填膺,連腳步也踉跄,“她來這兒就是為了演戲?”
不知是假意投誠還是她與江之遠确有嫌隙,總之,沈清明對她存疑,順便出言戲谑,“林老板一片善心,可別遭人利用才好。”
說到此處,沈清明忽然抓住姜衡的手,道:“驚蟄,幾百年不見,你畫符的本事見長。”
巳予又是驚愕失色,“瘟神,你什麽意思?”
從他們回到林巳酒館,酒館裏一舉一動,盡在沈清明掌握之中。
除了他們,林巳酒館別無外人。
而他們之中,只有姜衡給巳予和趙婉兒拿衣服時進過裏屋,他的嫌疑最大。
先前趙婉兒和黃栌都在,給姜衡面子,現下沒外人,有些事必須要說清楚。
姜衡絲毫不慌,反而生出如釋重負的輕松,他看着沈清明,說道:“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清明君。”
巳予更是不解:“真是你幹的?為什麽這麽做?你說清楚。”
她受了沖擊,眼眶紅紅的,若是姜衡給不了合理的解釋,除了一句老死不相往來的氣話,似乎也沒什麽可以威脅到他。
這麽多年的同甘共苦,讓她接受姜衡并沒有那麽正直,甚至心懷鬼胎,确實強人所難,她寧願相信有隐情,可姜衡只是搖搖頭,說:“是我做的。”
姜衡不是不肯說,而是連他自己都雲裏霧裏,進屋時猛地眼前一黑,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裏蹦出來,不斷地重複着,慫恿他去黃栌身上刻下傀鬼術符。
他跟中邪似的,在最後一筆畫完之後幡然清醒——
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在一個凡人身上畫了傀鬼術,于是先簡單用震鬼符先壓制住,拿了兩件大氅出來,心裏卻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一個神明,難道也會中邪麽?
細數起來,往常不是沒有過,被噬人佛咬過跌落神壇的大有神在,可是在濉溪一戰,噬人佛并未傷他分毫,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如此反常。
巳予跟沈清明說話時,姜衡一直在走神,有些坐立難安地想,難道這就是歷法對違背者的懲罰?
可是他并未講出當年的真相,為什麽會這樣……
巳予難以接受:“為什麽,你究竟為什麽這麽做?”
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春雷響,萬物長。
驚蟄時,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鳴,三候鷹化為鸠,他是天地萬物的生機,姜衡看着自己的雙手,這雙手跟巳予一起救過很多人,如今終究一着不慎,沾上罪孽。
姜衡給不了巳予想要的答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如何給巳予解釋。
沈清明扯開姜衡的衣領,看到被他用火燎過的地方再次紅腫起來。
蜜蜂蟄過似的,腫起來能看到中間傷口處凹下去,拇指蓋那麽大,巳予陰沉着臉,“又腫起來了?”
姜衡點點頭:“嗯,不過不疼。”
沈清明說:“是不疼,但你中了蛛毒,毒素深入五髒六腑。”
這話跟不治之症無甚區別,巳予深深地剜一眼沈清明,道,“所以,姜衡是因為中毒才會在黃栌身上畫傀鬼術?”
沈清明點點頭:“嗯,可以這麽理解。”
巳予高興不已,語氣近乎縱容:“甚好,姜衡沒變壞,都是奪命蛛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