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醋味十足

30-醋味十足

仿佛某種暗示,沈清明不由得側目,“趙小姐的話別有深意,但我這個人最不喜歡猜,你想說什麽就直說。”

巳予對他不近人情的問話方式頗有意見,勃然道:“瘟神,趙小姐是受害者,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林老板叱咤風雲,一碰到弱者就想當活菩薩,上頭到失去基本判斷力,沈清明深深為她地處境擔憂,但他向來不會講軟話,連關心都生澀,“林老板的同情心倒是不少,這世道照舊破破爛爛,有因為林老板的同情心就變好了麽?”

巳予:“…….”

這張嘴,反正留着講不出幾句好聽話,遲早讓姜衡一雷給劈啞。

沈清明接腔:“他不敢。”

巳予拳頭梆硬,十分想打人。

過剩的同情心過去時常讓她身陷囹圄。

難道就因為被欺騙過,吃虧不讨好,所以因噎廢食,什麽都不管了麽?

巳予做不到。

她從來認得清血淋淋的世道。

好事做不完。

壞事除不盡。

壞人抓不完。

然則這世上,也并非非黑即白,在黑與白交織在一起的縫隙裏,總有人願意回頭。

人各有志,巳予知道她能救的只是很小一部分,連一半都算不上。

做好人有什麽代價?巳予沒計較過,世道的确不古,人心從來叵測,可人人計較得失,人人冷漠無情,這世間又有什麽滋味兒?

她不是上位者,可終究比尋常人多了傍身的一技之長,為平頭老百姓做點善事理所應當。

沈清明作為受人景仰的節神更應該如此。

然而他竟然認為同情心是錯?這瘟神思想很有問題,“沈清明,我同情心多還是少,是我的事,輪不到你來評價,上位者保護弱者,理應如此,你可以不做,也沒有資格指責我用什麽方式做事。這點分寸感,尊神還是能守住的罷?”

尊神……

一生氣就六親不認的毛病不知跟誰學的。

姜衡幫沈清明解釋:“阿巳,清明君不是那個意思。”

那他到底幾個意思?

巳予越想越火大,“上位者眼睜睜看着受害者受苦還能無動于衷,如果尊神都是這般冷漠無情,那這個神,不尊也罷。”

身為清明節神,沈清明要做很多事。

其中,傳承孝道是最重要的任務,久而久之,他甚至會陷入自我懷疑,究竟是祭祀孝道催生出沈清明,還是因為他的誕生才有了後來的種種……

上位者必須守住本心與自己的位置,若他真跟巳予一樣同情心泛濫,怕是什麽也做不了。

可憐又無奈的事,他原本見的太多。

巳予對沈清明這種不分青紅皂白一視同仁的冷漠嗤之以鼻。

趙婉兒這事兒往遠了不說,當下之局面,即便不是什麽是非判官,也必須要主持公道的。

根據他們的推測,再加上趙婉兒的那一番真真假假的證詞,江之遠那厮不是中邪也是差不離是個瘋子。

反正,不管邪祟還是瘋子,人人得而誅之。

巳予說風就是雨,抓着趙婉兒的手道:“走,我與你去收拾江之遠。”

“嘭——”門倏地合上,沈清明攔住她的去路,道:“林老板,你的同情心也要适可而止,江之遠是什麽來頭尚且不得而知,你就這樣貿貿然拉着趙小姐去找他,恐怕會幫倒忙。你有沒有想過江泛怎麽辦?他還在被壓在假山的金身之下,不得超生。”

趙婉兒強顏歡笑道:“林老板,郎君講得甚有道理,還是從長計議。”

郎君……叫得真親熱,巳予恨不能掀桌:“既然趙小姐來了,就請把黃栌一并帶走。”

趙婉兒一愣,這林老板怎的生了個小孩子脾氣?

方才還跟她同仇敵忾要一起去手刃江之遠呢,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她在沈清明跟巳予臉上來回琢磨,意識到這個家好像誰說了都不算,姜衡沉默,沈清明冷漠,巳予脾氣忽好忽壞,可真要比較起來,沈清明能從江府全身而退,靈力一定更勝一籌。

審時度勢,趙婉兒朝沈清明撲過去,泫然欲泣裝可憐:“郎君,奴家真的無處可去,江府我是不敢回的,江之遠一到晚上就會變成怪物,萬一他獸性大發,那我的清白不是糟蹋了麽。”

兩遍了,巳予終是忍不住,問:“江之遠晚上到底什麽模樣?”

趙婉兒眨眨眼睛,要哭不哭的:“白天正人君子,晚上對着我要這樣那樣,簡直就是臭流氓。”

陰陽向北,山南水北,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就容易滋生邪祟,像噬人佛這樣的常年就生活在陰溝裏,等着人翻船,一旦被他們抓住機會,就會寄身于人,而後橫行霸道。

在江府,沈清明并未察覺到有邪祟在江之遠身上,難道是他的感覺出了錯?

他對萬物的感知,是歷法的恩賜,與生俱來的。

邪魔外道,全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除非——

寄身在江之遠身體裏的,不是什麽邪祟,而是堕落的神明。

白日裏如常人一般,到了夜裏就會性情大變,沈清明不僅眉頭緊皺,想起一件事來。

從前,野仲、游光兩個惡鬼,邪氣沖天,常在人間作怪害人。

後來天道想了個法子,既然除不掉兩個惡鬼,那便為己所用,以其驚天之力,以暴制暴,以毒攻毒,壓制其他鬼魅作祟,謂之夜游神。

只是最後夜游神始終未能擺脫鬼剎身份,二十四節神誕生後,便沒人再提及這兩兄弟。

不管此前多風光,一旦被天道遺棄,便會被世人遺忘,天道不會篡改記憶,但随着記得這些人逐漸離開人世,這些名字也随之長眠地下。

真正的離開,往往都是不動聲色的,就像當初上巳不告而別。

這兩件事放一塊兒想就變得別有深意。

天道可以抛棄夜游神,那歷法是不是也如法炮制?

可是,上巳生而為神,與那兩個鬼剎不可混為一談,為何落地如此境地?

他實在想不通。

巳予不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卻沒忘記前世的使命,依然為了多救一個人而奮不顧身。

可是,憑什麽呢?

沈清明攥拳,心裏升騰出難以釋懷的憤慨。

若是上巳真被歷法除名,他只怕會做出比火桃林更瘋的事。

注意到沈清明的目光,巳予小聲問:“瘟神,你怎的了,這幅表情,要吃人似的。”

他搖搖頭,連語氣也變得生硬,“無甚,只是想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往事。”

往事——

巳予自覺閉嘴,八成又是與他那個心上人有關。

說來奇怪,在潛移默化間,巳予仿佛已經接受自己就是上巳的事實,但又堅定地認為死而複生便各自為人,她是她,上巳是上巳,一來二去,提到上巳心情就會微妙而又暴躁。

她潇灑四百多年,遇見一個沈清明變得婆婆媽媽。

兩個想法在她腦子裏打架,一個講她被沈清明美色所惑失去自我矯情做作,一個講愛就是這樣沒有辦法,占有欲才是人之常情,不要壓抑本性,大膽地矯揉造作勇敢追愛……

愛情使人矯情。

這太不巳予了。

說好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這會子鼻尖泛酸惺惺作态做甚?

過于酸臭。

巳予對自己這副姿态不忍直視,都怪沈清明太煩人。

長得一副薄情寡性的,實際是個癡心一片的癡情神仙,誰不煩?

趙婉兒仰着臉再次确認道:“江之遠真不是好人,三位大仙,你們會幫我的吧?”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沈清明心情有恙,格外煩躁地瞥了趙婉兒一眼,實在受不了她頂着一張男人的臉行為舉止卻似嬌滴滴的女人,簡直辣眼睛。

沈清明:“這要看你值不值得。”

巳予一聽,當場不樂意。

沈清明這是何意?

他還要報酬不成?

給他錢,他也沒地兒花啊。

上巳怒視沈清明,企圖用眼神壓迫沈清明承認錯誤,做好事應該不求回報,不應該有企圖心,結果趙婉兒竟然趁機拿走一顆她的栗子。

“啪——”

她一拍桌子,惡霸似的。

趙婉兒心髒突突直跳,看林老板這兇神惡煞的表情,顫顫巍巍道:“怎、怎麽了?”

巳予表情認真地說:“誰讓你吃我栗子了?”

趙婉兒大約沒想到林老板竟然還護食兒,不是自诩濟世救人,是個心腸柔軟的大善人?吃她兩顆栗子竟然還要斤斤計較,她沉吟着正要縮回手,巳予自暴自棄一般随意地一擺手,不情不願地哼一聲,道:“算了,吃罷,反正也不是給我的。”

沈清明緩慢地轉過臉,看着巳予反應過來,林老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竟然是在分吃醋!

只不過,自己吃自己的醋是個什麽操作?

真可愛。

他忍不住翹起嘴角。

趙婉兒哪還敢吃,她不人不鬼,按照沈清明的話講,就是個邪祟,比起這些,她更想吃點生魂什麽的。

冷靜下來,巳予想起另外一件事,“當時黃栌來找我,奔晷琉璃盤所示,江泛的生魂在濉溪,既然真正的江泛已經死了,那你這具身體,到底是誰?”

Leave your mess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