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初露端倪
27-初露端倪
姜衡摸一把微微發燙的脖頸,沒瞞着不祥的預感,“之前被奪命蛛咬的地方有點疼。”
從來不喊疼的人既說疼,一定非比尋常,巳予一臉擔憂,“讓我看看。”
說着,她起身去拽姜衡衣領,被沈清明捷足先登,他捏着一張符貼上去,燙得姜衡皺眉哼一聲,沈清明蔫壞兒壞地追問:“怎麽,疼?”
疼還是燙,你難道心裏沒數?姜衡無言,咬牙說沒事,額頭卻誠實地冒出一層冷汗。
在巳予看來,姜衡那脖頸間火花四濺,吓人得緊。
她靠着椅背後仰着,充滿警惕道:“瘟神,你該不會打算燒死姜衡?”
沈清明抛給她一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眼神,火燒火燎後,針紮似的脹痛随之減輕,姜衡拉好衣襟,跟沈清明講多謝。
話雖如此,沈清明一張符下來,齒間頓時涼氣倒灌,他長籲一口氣,破天荒剝了一顆栗子塞進嘴裏。
嚼了兩口,忽然理解巳予為什麽不戒口腹之欲,他惋惜自己錯失太多美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巳予盯着他看,姜衡光明正大做賊所以不心虛,“吃你一顆栗子這樣瞅着我作甚?瞧你那摳勁兒。”
巳予狐疑:“瘟神,你确定姜衡沒事兒了?幾百年沒見他吃過一口東西,要不是中邪我都不信。”
沈清明輕咳一聲,模棱兩可道:“暫時無礙。”
暫時,那之後呢?當着姜衡的面,巳予沒問,有些渴,想喝水。
腦子裏剛閃過這個念頭,沈清明便又貼心地變出一壺熱茶。
寒食禁煙,清明君視若無睹。
節神帶頭作死,巳予自然沒有意見,取杯倒出三杯,各自捧杯。
熱茶氤氲着袅袅的煙,沁人心脾。
跟沈清明身上地味道很像。
仿佛春日裏風拂過桃林帶出的氣息。
巳予淺淺細品,不那麽出名的君山銀針、雁蕩毛峰,她都喝過,愣是沒喝出所以然。
香氣清幽,韻味悠長,什麽手法能将桃香融進茶裏?
巳予好奇道:“你這是什麽茶,怎麽會有桃花的味道?”
沈清明掏出一個茶餅,油紙包得極為嚴實,看樣子,主人十分珍惜。
很多年前,沈清明跟上巳在滇南偶遇天黑還在茶園采茶的阿婆,上巳熱心腸上前幫忙。
茶采完要盡快炒制,離了樹很快變老,做出來的茶發澀,口感極差。
看阿婆炒春茶,上巳要幫忙又不會,好在阿婆很耐心教她,實則都是沈清明動手。
那鍋下燒着炭,燙得很,上巳那雙手軟如柔夷,沈清明哪舍得她做粗活。
阿婆講,一鍋殺青滿鍋旋,二鍋再殺帶把勁,三鍋揉青鑽把子。
都是生澀滇南土著語,沈清明聽不懂,學着阿婆的動作,熱得滿頭大汗。
上巳也不是光動嘴不動手,她找來封茶的油紙,在上頭寫下八個大字。
再用天青色的墨印上兩片竹葉上頭再壓一枝桃花,相得益彰,便自成情調。
末了,把沈清明炒制地青茶包進去,壓瓷實,用當年新開的桃花熏染上三年五載。
年複一年,茶葉沾上桃香,便成茶間一絕,謂之桃之夭夭,是阿婆的獨門絕技。
阿婆身世可憐,年過五旬時白發人送黑發人,前年老伴兒先她而走,一人留在世上孤苦。
阿婆去世後,這門制茶的技藝幾近失傳。
巳予看到的這個茶餅,便是當年他們親手做的。
然而一提上巳,巳予就擺臉色,沈清明不敢提了,便只是淡淡地說:“名曰桃之夭夭,不是什麽名貴的茶,你歡喜便好。”
沈清明雖這般講,巳予卻一眼看見茶餅上的那句話。
煙雨清明,煙花上巳。
果不其然。
巳予冷嗤一聲,若上巳真如外界傳言那般,給他戴綠帽子抛棄他讓他成為笑話,他竟然還能一顆真心向明月?真不知該說他一往情深還是愚蠢至極。
一壺老陳醋下肚,連話都酸唧唧的,巳予:“瘟神,你還真是個情聖。”
沈清明哪敢接腔,好在姜衡知恩圖報,及時切回正題,“若江泛早夭,那太傅府的又是誰?”
這誰知道?
一個紅薯下肚,又喝了幾杯熱茶,酒足飯飽,巳予托着下巴,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噠噠的聲響,和上巳思索時的小動作一模一樣。
她們根本就是一個人,可惜巳予不肯承認。
細指纖纖,跟巳予的性子一般柔而不弱。
沈清明看得出神,被識海流觞猛然迸出的哭聲吓了一跳。
這煞風景的!
究竟怎的了,嚎啕大哭,宛如三歲小兒失去心愛的玩具,委屈又生氣,毫無辦法的似的。
巳予連着沈清明的識海,同樣被那一聲高亢的哭聲嚎得手指一頓。
沈清明收回目光,問:“讓你好生看着江泛跟江之遠,哭甚?”
流觞一聽不幹了,哭得更加厲害,邊哭邊哽咽:“嗚嗚嗚嗚,我不幹淨了。”
本來不打算出聲,奈何流觞喊完這句就開始繼續哭喪,絲毫沒有要繼續的意思,巳予豎起耳朵等了半晌,沒忍住道:“小鳥兒,你看到了什麽,展開說說。”
輪到流觞虎軀一震,這個女人為什麽會在清明君的識海裏?
這兩人重修舊好了?
沈清明怎麽這麽沒用,還沒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就迫不及待搞在一起?還真是下/賤。
他難道忘了四百多年都是怎麽過來的麽?
流觞一躍而起,撒潑打滾,“哇,我不幹,我在外面沖鋒陷陣,你們居然暗通款曲,如此不要臉,沒天理。”
巳予:“……”
沈清明輕咳一聲,沉沉地喊它:“流觞!”
流觞一聽,立刻老實,不敢再胡鬧。
沈清明的聲音不容置喙:“看到什麽,據實已報,休要添油加醋。”
太辣眼睛了,該從何說起?
罷了,那邊從頭開始。
它趴在地上看江之遠穿着朝服推門而入,進門就開始脫衣服。
流觞本着非禮勿視的原則趕緊捂住眼睛,但令它擔心的場面并沒有發生,江之遠一步一步走上戲臺,清一下嗓子,喊:“娘子吶。”
戲腔。
流觞最煩咿咿呀呀的動靜,也不知道這一嗓子是在戲裏還是喊誰,它藏在水珠裏鬼鬼祟祟地擡起頭,生怕江之遠□□,所幸江之遠穿着衣服,只是看起來很怪異,有些空曠的局促,還有些不相适宜的窮酸。
江之遠不是個大官兒麽?
這府上如此氣派,他怎麽穿成這個樣子……
它想不明白,睨着眼皮,繼續偷看。
“江泛”被它綁着想動也動不了,流觞看他也沒想動的樣子。
他默默地看着江之遠,冷漠而平靜。
江之遠在臺上唱着什麽,依稀是什麽悔恨,陰陽兩隔,終于能再見。
流觞沒完全聽懂。
江之遠哭了,聲音哽咽,有些可憐,而他的嗚咽裏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讨好意味。
“江泛”不肯回應,江之遠唱完一段就沖下來,捏着“江泛”的下巴,強迫他跟自己對視,質問他:“你怪我是不是?”
“江泛”憤然地看着他,江之遠憤怒地踢翻旁邊的檀木椅,掉進湯池裏,歪斜地浮在水面,“你殺了我的兒子,害死我父親,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江之遠流着眼淚,委屈道:“婉兒,你看看我,我求求你看看我。”
流觞震驚,江之遠這話又何解?
這倆男人有個兒子?
男人還能生孩子?
怪物啊。
流觞繼續聽牆角,江之遠泣不成聲:“婉兒,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讓你活過來,暫時委屈你住在這個男人的身體裏,等我找到八字生辰樣貌都符合的女子,再給你換回來,你別生我氣。”
“江泛”惡狠狠地看着他,“江之遠,你真讓我惡心。”
“江泛他死得很平靜,小鬼壓床,他睡的很沉,颠簸一路都沒醒。”江之遠說,“先生說過,江泛是個天煞孤星,生來克母克父,他根本活不長,就算我不送他走,他也活不長,我是為了救你啊婉兒,他就是早死的命,你別怪我。”
流觞聽得雲裏霧裏,江之遠逐漸癫狂,蓬頭垢面,跟地府裏勾人魂魄的無常鬼一樣難看,反正“江泛”不是人,它索性将人松開,看他們互撕。
雙手一輕,“江泛”當即一巴掌甩在江之遠臉上。
七竅流血,面目猙獰。
流觞驚恐,手勁兒這麽大的麽?
江之遠沒想到自己會被打,先是愣了片刻,旋即反應過來後,抓着“江泛”的手打自己。
他四十有五,這些年養尊處優,并不顯老,比那些幹農活的人看上去年輕許多,也就三十四五的樣子,這會兒子鬼氣森森的,不像個人。
打着打着,“江泛”卻哭了。
愛恨交織,實在分不清愛多還是恨少,“江泛”捧着江之遠的臉,哽咽問:“疼不疼?”
這起承轉合,流觞看不懂,拔劍四顧心茫然之際,江之遠倏地把“江泛”按倒在地,接着整個人壓了上去。
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
流觞沸騰起來劍氣已成,它自作主張一劍将這老色胚砸暈。
到此,一五一十講完前因後果,沈清明看巳予意猶未盡,便又問流觞:“‘江泛’呢?”
流觞一頓,壞了,方才只顧告狀撒潑,沒注意“江泛”,它從識海裏跑出來一看,人呢?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流觞追出去,廊下、花園裏,哪還有江泛的影子?
它知道錯了,小聲跟沈清明說:“跑了。”
巳予終于回神,“咚”地一拍桌子,吼一聲:“什麽,又跑了?”
話音剛落,林巳酒館的門被扣響。
三個人皆是一怔,紛紛朝門口看去。
門外,響起一道妖嬈的聲音:“郎君,是我呀,開門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