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魚水之歡

24-魚水之歡

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姜衡一回頭不見沈清明,巳予正風怒欲拔木,要癫。

那是什麽東西?

這水池裏不止有至尊龍魚,還有藏在角落裏不能見人的怪物?

姜衡定睛一看,魚頭龍身,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龍魚罷!

突然一峰插南鬥,巳姜二人皆心如火焚燒,剎那間,那怪物一個回馬槍殺回來。

“噗——”穿膛破肚,血如墨倒,殷紅一片,沈清明穿破血海,奮力展開魚鳍,全速奔向巳予,他甩着尾巴,似炫耀又似警告,卷出巨大的水浪,一波接一波。

沈清明不需要她救。

那一刻,巳予有些遺憾地想。

這輩子不知道還剩下多個年頭,但許是沒有這樣的機會,讓她“美救英雄”一次。

他是自由的,果決的,沒有什麽能困住他,所以不會囿于牢籠。

沈清明本身,就是一個從天而降的蓋世英雄。

本在對外來入侵者虎視眈眈的龍魚們驚慌失措,忙不疊一溜煙鑽到石頭縫裏躲着。

驚魂未定,沈清明取而代之,叼住她的尾巴連拖帶拽,輕車熟路穿過彎彎繞繞四通八達的水底迷宮。

倒着前進。

沈清明脫險,姜衡繼續風馳電掣。

逆鱗刮得疼,巳予終于在絲絲入骨的疼痛回神,“瘟神,你別叼着我,我自己走。”

沈清明不讓。

魚都是轉瞬的記憶,本就沒有記憶的人化身成魚,怕是雪上加霜,他只恨自己方才沒想到這一層,但若是單獨把巳予扔在上面,顯然是個更壞的主意。

不親自看着,放在誰眼皮子底下都是老大難。

沈清明生拉硬拽,巳予掙脫不開,她彎折魚骨掉頭過來,以牙還牙,給沈清明脖頸來了一口,順利咬下兩片魚鱗。

姜衡掉頭回來正巧看見這一幕,有些莽撞地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魚水之歡?

求仁得仁,巳予作死,換來沈清明猛地一甩,猝不及防躍出水面,最後“咚”落回水裏。

禦劍飛行似的,巳予:“……”

沈清明這厮真是太猖狂了!

真就把她當物件甩出了。

砸進水裏眼冒金星,颞颥突突地跳,一鼓一鼓的,脹着疼,巳予氣得發瘋:“瘟神,做甚摔我!”

沈清明沒做聲,他和巳予之間離得很近,卻仿佛隔着千山萬水。

穿過無形的屏障,巳予看到沈清明身上地魚鱗掉了一層。

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完了,沈清明該不會破相了罷?

為了這麽個事兒破相,好像有點不值。

她在心裏兀自為沈清明的臉惋惜。

等沈清明游到她面前,她才發覺猛然分明是一潭死水,為何能察覺到流動的跡象?

假山在水池中央,宛若孤島。

那底下是他們來時的路,可是,路呢?

在他們入水後,那條路不見了。

水面起舞了。

只有快要下雨或者雨後天晴的清晨水面才會起霧。

這座假山裏頭,确實藏着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屏住呼吸,姜衡聽到極其沉悶但又很稚嫩的呼吸聲。

仿佛重病的孩童命不久矣時留念人間的惋惜與不甘,扯得人心髒汨汨滲血。

巳予盯着沈清明,目光裏有審視,也有不解。

作為節神,查明一切陰謀,端掉世間鬼祟,保佑凡人安居樂業,在其中注以人倫內核,讓那些亘古不變的真理永久流傳下去,理所應當。

是何緣故,沈清明卻鬼鬼祟祟,仿佛怕人發覺的似的。

節神與凡人一樣,一日便是一日,一天十二個時辰,跟沈清明斷交四百多年,姜衡只記得沈清明對上巳近乎偏執的占有欲,卻忘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有些事,姜衡不能說,但并不代表他真忘了。

重耳流亡餓倒在地,介子推曾經受過重耳的恩惠,為了報答重耳,便割自己的肉救下重耳。後來重耳稱王賞賜一切有功之人,介子推拒絕封賞賜,帶着母親隐居山林。

最後重耳聽信讒言放火燒山,介子推葬身火海,寒食應運而生。

此後每到這一日,家家戶戶不燒火做飯只吃涼食,以此頌揚介子推忠義之舉。

後來沈清明憑空而降,對寒食諸多不滿。

沈清明主張重耳恩将仇報,放火燒山以德報怨,寒食不應該只吃冷食,而應該對重耳加以重罰,在下十八層地獄,受凡塵萬般折磨,才對得起重耳一命之恩。

歷法大為震怒,認為沈清明過于睚眦必報,戾氣太重,罰他專司祭奠之事,看盡生死悲歡,歷人間別離苦厄。

沒人願意跟鬼打交道,節神全都敬而遠之,沈清明卻愣是憑借一己之力撐起了這份苦差事,他靈力大增,在民間的追随者越來越多。

沈清明忙得腳不沾地,多次缺席歷法議會,故而天道安排中元跟寒衣與沈清明共司祭祀。

從前從沒細想,姜衡猛然意識到沈清明在被歷法重視的同時也在被天道忌憚。

那麽沈清明這般小心翼翼便說得通了,也許,他早就發現端倪,所以才縮手縮腳。

殺奪命蛛沒手軟,進無人之墓,念開門咒時的猶豫,姜衡全都看在眼裏。

好在他并非莽撞之人,發現了仍舊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想看沈清明如何破局。

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內心産生的堅定的認為沈清明一定可以破局地信息源自于何。

水在流動,說明是活水。

巳予想了想,說:“這水好像從地下冒出來的。”

沈清明點點頭:“嗯,我們下去看看。”

巳予眨着眼睛,他們現在是魚不是土行孫,又不會遁地,“怎麽進?”

“這麽進。”說話間,沈清明甩一下尾巴,沿着流水逆流而上,不一會兒已經到了山頂,他用尾巴撐住自己,伸頭對從水裏探出頭一動不動的兩人,催道:“快跟上。這扇門我撐不了不了多久。”

從來只聽過鲟魚産卵回溯,沒見過龍魚在攀溪的。

這座假山源源不斷從中間拳頭大小的孔源源不斷往外冒水,宛如半死不活的火山。

姜衡跟巳予緊随其後蹦上去,從咕嘟咕嘟冒水的地方往下沖。

巳予瞪大眼睛,這通道很窄,只有巴掌寬,要不是變成魚,還真進不來。

周圍黑漆漆的,尾巴跟魚鳍擺動,有一股莫名的熱氣湧上來,在七經八脈游走,想要沖破阻礙,巳予有些頭昏眼花,波浪洶湧,比錢塘江大潮還猛烈。

巨浪拍打着,巳予聽到一個含糊的聲音:“咦咦咦,呀呀呀。”

又是那唱戲的。

還來。

太黑了,也不知道沈清明他們跟上沒有,她在識海裏喊沈清明沒得到回應,“嘭——”

更大的浪拍過來,巳予感覺自己淩空而飛,接着“啪”落入水中。

她還沒來得及睜眼,又是一聲,沈清明砸在她臉上,要不是在水裏,非成肉餅不可。

她反應飛快,鑽入水中,滾帶爬游到八丈開外,探頭出來,沒等到沈清明跟姜衡狹路相逢,反被姜衡砸得眼冒金星。

他娘的。

真是服了這倆男人。

一個兩個怎麽回事?

是嫌她命長不成?

幸好是在水裏。

不對,為什麽尾巴也疼?

巳予艱難地轉頭,才發現自己的尾巴再次落入它魚口中。

這魚長得跟襲擊沈清明那條完全相反,龍嘴,魚身,有一種長歪了似的那種不協調的感覺,巳予終于想起來在哪裏看到過這東西了。

無名之墓那底下的水池裏的怪物,就長這幅醜樣子。

只是那兩條龐然大物,一口能吞下三個大活人,而咬巳予的這條,只有巴掌那麽大點兒,因為小,所以模樣看起來又醜又可愛。

然則小歸小,下嘴沒心軟。

巳予吃痛用力一甩,終于掙脫出去,結果尾巴缺了一塊兒,看上去格外凄慘。

“铛!”

鐘聲重重,敲鑼打鼓。

有人在喊——

“哎,馬鞭收好。”

“桌椅、桌帷椅披擺開,場下至少一百條板凳。”

“鼓呢,鼓呢,那邊兒,看見鼓沒?”

“都在做夢呢,馬上角兒要上場,你們給我打起精神。”

“今兒給鄉親們唱一出好戲——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又是這一出,比在上頭聽的多了一些前情。

目光所及之處,水波茫茫無際,中間巨大的水瀑一飛沖天,中間的淵潭深不見底,四周臺階錯落有致,水從山壁裏冒出來,不斷往譚裏流。

水很冰,森森寒氣逐漸聚攏,那戲班子的聲音變得缥缈。

巳予靈光乍現:“瘟神,這該不會是仿音咒?”

以往兇險詭異的事情不是沒有過,只是沒有一次牽扯出這多麻煩事。

沈清明那雙眼睛化身為魚也是深情的,閃着亮晶晶的水花,但語氣依然維持着他獨特的刻薄風格,“林老板終于聰明了一回。”

這話講的,她什麽時候笨過?

巳予不服,她拳腳功夫羞于見人,唯有比別人更靈光的腦子引以為傲。

哦,對,她還過目不忘!

即便只用在看話本上如數家珍,對她當大善人并無多的裨益。

她拿尾巴一卷跳出水面甩沈清明一腦子水,“士可殺不可辱。”

沈清明溜得飛快,巳予撲空,誤傷姜衡。

巳予還想要再追擊,就看見姜衡哀怨地看着她,算了,給姜衡面子,不跟沈清明計較,跳進來也不是為了跟沈清明口舌之争。

正色地環顧四周,這就是個地下深淵。

越是往下看,越是沉溺,越是沉溺,越是專注。

致命吸引,愛恨情仇紛繁複雜糾葛在一起,融為一體。

沒什麽戰鬥力的人運氣倒不錯,巳予在水面蹦了幾圈,被水面反射的白光一照,恍然發現,白霧之後,臺階之上,矗立着一扇三人高的拱門。

在拱門那頭,有一處凹窟,裏面窩着一尊佛。

有佛還鬧鬼,一時間,巳予都不知道究竟是這鬼祟太兇煞,還是佛祖沒顯靈。

說起來,巳予沒見過佛,不光巳予,沈清明跟姜衡也沒有。

都說佛在心中,沈清明他們這樣的節神,與修道禮佛的那些全都不相關,他甚少注目,但也不會跟巳予一般,百無禁忌在心裏龃龉佛祖。

信則有,不信則無。

沈清明能成為歷法的左膀右臂,源自于他任何時候都謹小慎微。

不像巳予,能毫無顧忌地嘀咕:“佛祖每天看這些鬼動靜,竟然還能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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