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打情罵俏

23-打情罵俏

動靜不小,只要不聾,該是聽清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霎時場面變換。

水袖善舞,甩遠再拽回來,臺上的角兒埋頭勾着半截袖子掩面哭得五內如焚。

換作常人難免扼腕嘆息,可惜碰上沈清明跟姜衡,這兩位見慣世态炎涼的節神,一個聽不懂,一個聽懂了不為所動,橫豎白搭。

唯一個心軟的,又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兒,眼珠子四處滴溜溜地轉,想看看誰人能唱得這般摧心剖肝。

哀婉凄涼,似敘述,似哭訴,攝人心魄,魂斷當場。

姜衡不好這口,聽不出曲終人散的惆悵,不解風情道:“唱的什麽,怎麽還哭了呢?”

戲文不難,民間流傳許多年,曲調悠揚,傳唱度很高,九州十八郡随處可見,并不是什麽曲高和寡難得一見的陽春白雪,沈清明聽到過很多次,甚至能哼出曲調。

不過,他是不會哼的。

跟高貴典雅的尊神做派相悖。

過于輕浮。

至于巳予,她比那些公子哥兒更會找樂子,哪個音坊的小曲兒動聽,哪家茶樓裏的姑娘好看,全都門兒清。

這調子從前講究質樸活潑的彩腔,到現在曲調板式早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巳予有幸親歷。

此時角兒唱的板式,大約是四十多年前,皖南的調子。

皖南人閑适時,就好聽黃梅戲。

正巧那時候,她跟姜衡在當地一個小鎮上讨生活,

巳予耳濡目染浸淫七八年,如數家珍,哪怕單拎出來幾個音律,都能指出唱段。

“黃梅戲,四十多年前,我們在皖南落腳,旁邊那個妓院的老鸨你還記得吧?”

搜腸刮肚,想幫姜衡回憶起,殊不知,跟着巳予東奔西跑開酒館只是為掩人耳目,姜衡極其厭惡跟人打交道。

跟沈清明那種什麽都不甚在意的冷淡不同,他只是單純厭煩三教九流,那些書生除外,講白了,自己五大三粗,便對文儒之人另眼相看。

老鸨原不是什麽值得結交的好人,那時鄰樓裏日日笙歌,全是靡靡之音,姜衡直接甩一道結界,把不堪入耳的嗯嗯啊啊隔絕開外。

巳予一度以為妓院改娼從良,殊不知姜衡為了她耳根清淨煞費苦心,甚至不知好歹在心裏暗自可惜,夜裏再不能聽着動靜想象話本寫的“颠鸾倒鳳”。

凡塵人世浸淫,小白花兒染得五顏六色,枕邊人怕都要瞠目結舌。

幾十年前內情姑且不提,這話落在沈清明耳中,別有另一番含義,“林老板還逛過妓院?”

“當然。”巳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除了以色侍人,她博采衆長,不僅去過妓院,當地人來人往的飯莊、湯池、裁衣店,她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用之。

還是那句,掙錢不易,巳予嘆氣,只有錢多才能當濟世救人的大善人。

姓沈的誤會不輕,臉青一陣白一陣。

姜衡同樣一臉震驚,她什麽時候去的?

他竟全然不知。

沈清明心氣不順亂吃飛醋,朝姜衡飛去一記白眼,怪姜衡沒好生照顧巳予,竟然讓她進出煙花之地。

腌臜。

污穢。

不堪入目。

沈清明咬牙切齒:“你學了打算做甚?”

沒話找話,巳予攤手:“當然是讨生活,還能幹什麽?”

摟腰強吻的動作确實娴熟,沈清明臉色鐵青:“你一直靠這個讨生活?”

嗯?

等等——

巳予終于意識到不對勁,沈清明當她賣的?

這腦回路究竟怎麽當上四尊的?

分明缺根筋嘛,巳予:“沈清明,虧我當你正人君子,你竟然這般臭不要臉!!!是我有眼無珠,錯看你了。”

自己講得不清不楚叫人誤會還要罵人,簡直蠻不講理,沈清明:“……”

唱戲的加上哭腔,時近時遠,跟鬧鬼似的,着實毛骨悚然,好在這三位大仙兒從來不知道害怕怎麽寫。

沈清明被吵得有點煩,臉越發凍人,聲音比臉還要低幾度,撩唇便罵:“閉嘴。”

耳邊的動靜旋即停了,巳予後知後覺地想,他這是在罵鬼?

無論生前是皇帝還是財主,變成鬼後都要給沈清明幾分薄面,除非不人不鬼的邪物,比如江泛身體裏的那個,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先前遠觀以為這底下壓着魚骨,進來後才發覺不是那麽回事,沈清明問巳予:“林老板可見過江泛娘親?”

巳予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又不是江家兒媳婦兒,見他娘親做甚?”

怼完倏地眼前一亮,巳予道:“等等,你是說,方才唱戲的那個有可能是江泛娘親?不對,我記得江泛跟我說,他母親是杭州知府家的千金大小姐趙婉兒,年輕時跟江太傅一見鐘情,成親後恩愛有加,可惜天妒佳侶,趙婉兒在生産時難産撒手人寰,所以江太傅才對江泛百般溺愛。”

這些內情都一清二楚,還敢說只是泛泛之交?

沈清明古怪地盯着巳予,龃龉着,不知是想刻薄幾句,還是在思考問題,巳予伸長脖子等他發表意見,好半晌才靈魂歸竅一般接腔,“他騙你的。”

巳予狐疑:“誰?江泛?這種事有什麽好騙的。”

沈清明彎腰從水裏撈了一條魚上來,誰來都要喂這幾條魚,龍魚長得很肥,肚子很鼓,腦袋有點小,看起來有一種不協調的怪異。

魚嘴一張一翕,跳動着,想要重獲自由瘋狂扭動身體,魚尾巴一頓亂甩,巳予于心不忍,“喂,瘟神,你先把它放回去。”

龍魚鼓着兩只眼睛,仿佛在瞪人,沈清明把魚丢回水池,面無表情道:“月盈則虧,明月半滿方可藏風聚氣,江太傅如此看重江泛,怎麽會在他院子裏修完全渾圓的水池?雖如此,卻又不合時宜地養了這麽多龍魚。”

那些達官貴人們家裏最常飼養的用來轉化風水的魚中,龍魚雖價格昂貴卻高居榜首,因其既具有王者霸氣,既可以對抗煞氣,又能改善兇險局面。

若是宅子裏放一條,惡靈退散,萬事無憂。

入門祓禊,便要懂得如何攢風水局,巳予有時候也會幫人做些堪輿的瑣事,龍魚的作用自然爛熟于心,只是正如沈清明所言,園池為滿,寓為不吉,再養龍魚抵煞氣,只有一種可能,這魚池只能是圓形。

後來所有的布局,都是為了解原始之煞氣。

那這池子底下到底有什麽?

沈清明跟姜衡都是節神,比她這個半吊子強多了,天眼一開,視若無睹,還能有什麽秘密?巳予在心裏千琢萬磨,打賭沈清明許是不曾看透底下有什麽關竅,幸災樂禍道:“如此大費周章縫縫補補,你講這麽多可知這底下到底有什麽東西?”

一看巳予那雙眼睛流露出狡黠便知她在嘴上快活,想看他出醜,沈清明摸摸鼻子,甩鍋:“地底下的東西,驚蟄君比較熟。”

驚蟄熟的是地下的蟲子,而不是地府的死人,姜衡盯着那些龍魚看了一會兒,把鍋原封不動扔回給沈清明,“清明君擡舉,要說黃泉路,奈何橋,陰曹地府那些事還是清明君的主場,我怎敢越俎代庖。”

對此,巳予喜聞樂見,甚至想摸出話本,添上一出清明與驚蟄相愛相殺的好戲,只是怕看者又罵上巳紅顏禍水讓昔日手足反目成仇,想想便罷了。

只是争執因沈清明一句“這方面,驚蟄君一向不思進取”戛然而止,巳予非常嫌棄地橫沈清明一眼,怪他恃才傲物,出言不遜道:“你行你倒是上啊,把地下的東西翻出來看看。”

沈清明那性子,除了在床上,任何時候都四平八穩八風不動,巳予激将法不起作用,但坐以待斃同樣不是他的做派,嘴上說着“翻出來估計不太可能”,手上卻沒含糊,拿手心捧了水,揉成三顆小水珠,給她和姜衡一人一顆。

“做甚?”巳予不明所以,卻見姜衡二話不說丢進嘴裏吃蠶豆似的一口吞下。

巳予頭皮發麻,對入口的東西吹毛求疵,惡心發作,“……瘟神,我也要吃?”

“你若不吃,就只能在這裏等,萬一‘江泛’跑出來,你會很危險。”沈清明實事求是,巳予權衡吃下一滴不幹淨的水跟疑似情敵的“江泛”哪個更叫他惡心,發現二者不分伯仲。

巳予:“……非吃不可?”

沈清明點點頭:“底下的東西未知深淺,不可小觑。”

“好罷。”巳予給自己做半晌心理建設,咬牙,吃黃連似的,表情悲壯,沈清明忍不住笑了一聲,才說:“這水我處理過,不髒的,你不用這麽視死如歸。”

巳予面子挂不住,抱怨:“不早說。”

“……”雖然不講道理但不失可愛,沈清明大着膽子接茬:“你也沒問。”

打情罵俏似的。

姜衡後背發麻,受不了道:“那什麽,改日調情,先幹正事。”

神他娘的調情,巳予:“……”

這大哥變成節神就這樣胳膊肘往外拐麽?!

沈清明收斂笑容,正色:“準備好了麽?”

巳予想問準備什麽,猝不及防化身龍魚,一個鯉魚打挺躍入水中。

“撲通——”

姜衡如魚得水,他游得飛快,勘察敵情。

“唔……瘟神,唔……我不會水。”

這只旱鴨子變成龍魚也只有人的本能,支棱着魚鳍一陣原地打轉,很快尾巴就被叼住,仿佛雙腿被人捆住,想要踹卻使不上力。

新長出來的尾巴就是沒有腿好使。

她在心裏罵罵咧咧,七八條龍魚圍上來,她沖不出去!

條條都長得一模一樣,根本分不清誰是沈清明,哪一條又是姜衡,只能在識海裏喊救命。

該死。

這群臭魚!

圍着她做甚?

沈清明這厮,往日裏句句有回應,這會子進水裏居然啞火了,難不成束手就擒等着被分而食之?

一口一口咬的話,有點兒疼呢。

巳予多愁善感地想。

假山裏用人的視角看一目了然,變成魚一個個狹窄的縫隙堪比迷宮,沈清明一回頭看見巳予被圍攻,百米沖刺殺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龐然大物橫空出世,一口将他吃進嘴裏。

巳予吓得一身冷汗,水裏風起雲湧,扶風劍亟待沖出重圍。

沈清明!

我不會讓你死!

一聲驚呼震得龍魚魂飛魄散,看着沈清明消失的地方,巳予目眦欲裂:“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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