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鄭成淵

鄭成淵

當年大火燃燒的幾刻鐘前,鄭成淵在一個宦官的帶領下秘密來到了金銮殿,一同被叫到這裏的還有一個身穿勁裝的男人,正是那陪德順帝當年征戰西戎多年的肱骨之臣——宣威将軍。

德順帝纏綿病榻多年,身體早已被藥給喂壞,他費力地睜開雙眼看了小兒子一眼,枯瘦如老柴的手臂握住鄭成淵,遞給他一封傳位诏書。

“成淵,你随宣威将軍離開關外,時機成熟以後,再回到皇宮。”德順帝想要在生命的最後摸一摸這個兒子的臉,可手腕舉到半空就無聲地垂下了。

鄭成淵還沒從父皇驟然逝世的震驚中反應過來,門外突然被一群禁軍包圍住,随後大門從外鎖上,無數染着桐油的幹柴被一并放到屋子上。

随着一只被抛高的火把落地,火光迸發中,只聞禁軍都督大吼一聲:“走水了!”

但是圍着金銮殿的衆多禁軍都沒有任何想要撲滅火的動作,只是一個勁兒的吆喝着:“走水了!”

每一聲都像是急促的催命符,宣威将軍見狀,直接一把将鄭成淵給提起來,想要帶着他沖破重重圍堵,離開這吃人的京城。

大火綿延數裏,引燃了無數的宮殿,濃煙四起中,鄭成淵邊哭邊喊道:“父皇——父皇——”

“快走吧!五皇子,來日我們再回來複仇……”宣威将軍見他一個勁兒的往回拽,只能苦口婆心的勸導一聲。

鄭成淵恍若沒聽到宣威将軍的話,雙手一直向床上毫無生息的德順帝伸着。

“哐當——”紅漆房梁在大火燃燒中終于不堪重負地砸了下來。

那個宦官早已不知所蹤,只有宣威将軍以及他懷中的鄭成淵還在此地逗留。

“失禮了!”宣威将軍無法,緊緊握住鄭成淵的手,将他從一個地下通道裏帶了出去。

這隧道是德順帝早年間為了擺脫皇後的眼線,可以去到宮外的一條路,私下裏命人挖了十幾裏,一直通到宮外的一個森林裏。

宣威将軍疾步如風,好似聽到了追兵的喊殺聲,眼見前方透出來的光亮,心知那裏就是出口了。

“父皇……皇姐……”鄭成淵在宣威将軍的腋下無聲地念道。

心裏像是被人給狠狠地割了一刀,将他的心肝脾肺都給撞碎了,疼得他甚至不能大聲地哭出來,只能像一個沒有家的小動物般,發出一聲聲細碎的嗚咽。

昨日他還同德順帝一起下棋,今日就只見故人的屍體,火光那樣耀眼,也不知道自己的姐姐能否逃生。

他痛恨自己逃兵一樣的行為,仿佛成了一個背叛者,叫他愧疚難當。

這樣的哀痛沒持續多久,宣威将軍帶着他出了隧道口後,追兵随後就趕到了,他們只能像兩個亡命徒一樣不斷地躲避追殺。

哪怕後來逃到了偏遠的地方,雖然沒有了追兵的步步緊逼,可朝廷頒布了通緝令,将他們二人列為了弑君的重犯,途經任何一處,都可以看到城門邊牆上貼着他們二人的畫像。

于是宣威将軍只能帶着這個只有十歲的皇子,前往一個偏僻的村落,正是那時家村。

鄭成淵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簇簇火焰,那個多年前痛哭的孩童,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了十七歲的少年郎。

他身穿一襲绛紅圓領袍,墨藍綢帶束發,腰間挂着一把黑金玄鐵刀。

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布滿了很多老繭,鬥笠之下的五官深邃,眉眼濃厚,下颌骨線清晰明了。

幾年前宣威将軍逝世,鄭成淵為他披麻戴孝了整整三年,服孝期已滿,他一把火燒了眼前這座生活了整整七年的木屋。

像是要借此來表達某個決心,無論生死,此處非他夢中鄉,魂歸裏。

圍觀木屋變成一堆灰燼,鄭成淵握着手中的刀,沉聲說道:“叔叔,成淵走了。”

話音一落,他迅速轉過身,不帶有一絲留戀地翻身上馬,揚着馬鞭,馳騁而去。

時元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所以體重很輕,時父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就将他舉了起來,他能夠感覺得到在空中騰飛失重帶來的恐懼。

“啊——”

急促而短暫的惶恐,止步于鄭成淵的出現。

他遠遠的瞧着一個孩子被扔了丢出來,于是墊腳在馬背上一躍,在空中接住了孩子,穩穩落于地面。

時母在看到孩子被丈夫抛了出去以後,心跳都恍若暫停了一瞬,看見孩子被人成功救起,方才學會呼吸似的大口喘氣。

時父沒有管這些,只是覺得現下終于沒有了時元這個障礙,再次拖拽着時母往外走。

而時母也終于向命運妥協,這一次沒有反抗他,跟着他朝碼頭方向離開。

時元見狀,掙紮着從鄭成淵的懷裏跳出來,滿臉驚慌地大呼道:“娘親——娘!”

“娘!嗬嗯——不要離開我——”

越是着急,時元就越容易跌倒,可無論他怎麽喊,時母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

他的手掌全被沙礫給摩擦傷了,淅淅瀝瀝的血滴随着他的爬行留下了印記,嗓音因為長久的一直大喊,以至于沙啞不堪,嘴唇上全是皲裂的幹皮。

眼見時母漸漸消失在視線裏,時元無力地垂手,嘶聲喊道:“娘!”

拐角處的人影徹底隐沒在了山際,匍匐在地的時元,胡亂地抓了把沙子緊緊捏着埋下頭痛哭。

身上穿着的粗麻衣服早就被他□□得髒污不堪,心裏的絞痛和恐懼讓他眉眼都皺到了一起。

身側突然傳來腳踩在石頭上的沙礫聲,時元趴在地上沒有動。

“需要我幫你帶回你的母親嗎?”鄭成淵到底看不過,雖然不明白當下發生了什麽。

時元擡起紅腫的雙眼,仰望着這個高大的哥哥,想也不想就朝着他的面前重重地磕頭:“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們!”

只是磕了幾下,時元的額頭就冒出了恐怖的鮮血。

鄭成淵急忙抱起孩子,轉過身帶着他騎上了馬,邊抖落缰繩,邊對懷裏的時元說:“別急,馬上就可以趕上他們。”

時元擦了擦滿臉的眼淚和鼻涕,像個小小的男子漢一樣,緊緊握住身下馬的鬃毛,将第一次騎馬的恐懼都給吞咽下肚。

很快二人就追上了時父他們,鄭成淵驅馬擋住他們的去路,利落地跳下馬後,不發一言地前去奪過時母。

“你誰呀?幹什麽!”時父惱羞成怒,本來就耽擱了好些時辰,現在還遇到個不好惹的家夥。

鄭成淵沒有理會他,只是塞給了這對母子一些銀兩。

“你們拿着這些錢,離開這兒,想去哪就去哪,自由的生活吧。”他用身體擋住時父的視線,對着他們這樣說。

時元哪裏看不出來,人家這是要為他們做主,于是牽住時母的手,帶着點激動對她說:“娘,我們走吧。”

“去哪兒呢,臭小子!  喂!你們給我回來!”時父暴跳如雷,可怎麽也過不去,被鄭成淵牢牢鎖在原地。

時母聽着這一聲暴吼,身體下意識的顫抖一瞬,但是感知到了手中的力量,于是回握住孩子,沒有再看身後的丈夫一眼,舉步離開了此處。

“喂,你沒給我回來!”時父的雙手被鄭成淵禁锢到身後,哪怕使盡渾身解數也不能掙脫開。

“放開我,你誰啊?我要去報官抓你!”無奈,他只能對着這個陌生的男人這樣說道。

鄭成淵沒松手,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剛才要帶那個女子去哪?”

誰料時父十分激動,臉漲成豬肝色:“那他娘的是我媳婦兒,關你何事?趕緊的,放開我!”

“所以說,”鄭成淵收下用力,“你要帶她去哪兒?”

時父疼得發出了嚎叫,可力道越來越緊,最終如實說了。

“一個黑衣人找到我,說是出五兩銀子買我媳婦兒去城裏做雜工,我最緊——手頭不寬裕,欠了別人債,再不還,人家就要剁了我的手指!所以,你看,作為家人,适時的犧牲有什麽不對,啊——”

鄭成淵直接用力一扳,神情憤然:“你這還是男人嗎?不說此舉十分有失人道,妻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奴隸任你買賣!”

他說完這句話,将人狠狠地往地上一推,不顧身後之人的哀嚎,擡腿上了馬,在馬背上道:“日後不要讓我見着你,要不然見一次揍你一次。”

随即調轉馬頭往官路上而去,時父的手臂已經脫臼了,因為疼痛,一時半會兒他也是追不上那對母子的。

進了豫州城,鄭成淵悄然地壓低鬥笠帽沿,低調地找了個小攤坐下,準備吃幾個包子,喝幾口茶後再上路。

起初他的這一張桌子只有他一人,在他吃完半個包子的時候,一個穿着黑色鴉羽鬥篷的男人坐在了他的對面。

到底是習武之人,對于氣息的敏銳能力強于常人,鄭成淵覺得對方肯定是習武功的。

他沒有擡頭,只是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中的刀。

今日天氣十分悶熱,大街上熙熙攘攘,叫賣聲連連。

“瞧一瞧,看一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上好的油紙傘,上好的油紙傘勒……”

一輛雙驅馬車緩緩從鄭成淵的旁邊路過,車輪碾壓過地面,掀起了一片灰塵。

當馬車尾部即将離開他的身側時,對面的黑衣人動手了。

他哐當地一拍桌面,手中的劍已然出鞘,直接橫劈向對面人的咽喉。

鄭成淵将握着的茶杯甩了丢出去,與此同時一推桌子,向下彎腰躲開攻擊。

黑衣人步步緊逼,只是略微側頭了一下,随即雙手握住劍柄向下,被鄭成淵的玄鐵刀架住。

他用力一翻,将對方擊退數步,站直身子問:“何人?受誰驅使?”

趙營将身側的一張凳子扔向前方,随即踩上桌面騰空一躍,口中說道:“生意被你攪黃了,特來此尋你狗命!”

鄭成淵從中劈開凳子,舉刀向上擋下了對方的一擊,聞言,神情厭惡地呸了一聲:“原來私自買賣婦女的,竟是你這狗賊!真是自尋死路!”

趙營收刀下身,風馳電掣間就到了鄭成淵的左手旁,在他以手為掌攻擊了對方的背部時,沒想到自己手臂也被他的暗器中傷。

“七葉刃!”他看着滑過他身側掉落在地的東西,目光晦暗,“沒想到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名門暗器,竟然在你的手中。”

鄭成淵感受到背部傳來的火辣的痛感,語氣嘲弄:“十大詭密之術之一的火焰掌,你不也修行了嗎?”

“事情變得有意思了,”隐藏在寬大的鬥篷之下的人瞧不清楚面容,只隐約看見白得瘆人的下颌一動,“我本意是報複你這等不識好歹、亂管閑事之人,可現在,我對你感到有點好奇。”

随着話音剛落,空中只留一個殘影,浮塵甚至來不及流動,鄭成淵就被趙營一掌擊中,徑直撞上了不遠處的食肆。

“砰——”他只來得及側頭一寸,對方的劍緊随其後就劈了下來。

趙營呵嗤一聲,動作卻絲毫不拖泥帶水,調轉劍頭又刺了上去。

鄭成淵皺了下眉頭,倉促咽下喉間湧上來的鐵鏽味血液,抵手在玄鐵刀後攔下趙營的劍。

借着這一個短暫的緩沖,腳上用力,旋身退後,迅速于空中穩住身子,橫手擋住對方迅猛的三連踢。

到底是因為沒及時調整好姿勢,他漸漸落于下風,又因為要顧及到周圍無辜的百姓,背部被劃了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腳步踉跄這短暫幾息,發絲被逼近的劍氣燒灼,鄭成淵心一下就涼了。

“不——”他的仇還未報!

“哐——”赤羽劍從不遠處憑空而來,撞擊開趙營的劍。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他只能閃開身子,要不是他夠快,趙營心想,适才那一擊,怕是奔着他的小臂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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