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渡鬼

渡鬼

譚靈峰被安置在譚家郊外的田莊之上,由那再請回來的老大夫在照顧。又經一夜的折磨他那肚皮越漲越大,有了産婦臨産之征。

結香帶着那女鬼趕到時,他已是束手無策,正要差人趕進城裏時在田莊前碰上了。

小厮看見夜裏趕來的一行人,驚慌失措的奔上前大喊。

“老爺夫人,大事不好公子…..公子他快要生産了!”

可是譚靈峰是個男子,哪兒來的産道生産。是肚子裏的鬼氣欲沖破結香的符咒,撕裂譚靈峰的肚皮沖出來,至他于死地。

結香聽見小厮的話拉着女鬼直徑往屋子裏跑,趕到床頭邊急聲催促道:

“姑娘,我知道你有冤屈。可是你不能殺譚靈峰,快讓裏面的鬼氣的出來。一旦譚靈峰死去,害人害己,你也沒有好下場的!”

可是女鬼冷眼往後退了,她知道自己打不過結香。

可是結香拿肚子裏的鬼氣沒辦法,她只要再拖一拖。等到孩子出世,譚靈峰就死了!

他終于是要落得和自己一樣得下場!

“子魚,快!譚靈峰死了的話,沾上人命你會永堕惡鬼道,不得超生的!”

結香拉着女鬼的胳膊不讓她後退,卻也不敢動用法力逼迫她。

因為譚靈峰肚子裏的鬼氣認得自己的母親,一旦女鬼陷入危險中激怒鬼氣,譚靈峰只會死得更快。

“是嗎?”她勾起蒼白得嘴角陰陰地笑起來,“有他給我和孩子墊背,我不怕!”

“你!”

結香憤憤一跺腳,着急道:

“子魚你明不明白,為這樣的人堕惡鬼道不值得。今生你已吃過足夠多的苦頭了,來世一定會好的。譚靈峰做的惡,上天會懲罰他的,縱使将來到了閻羅殿他也逃脫不得!你害死他,只會是幫他減輕罪孽!”

“是嗎?”

她擡起眼睛怔怔地看向床上挺着大肚子的人,因為聽見會幫他減輕罪孽而動容了。

三年前,她也是在這樣一個深夜裏自己悄悄死掉了,而那時候譚靈峰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不要做傻事!”

結香抓着她雙手真誠的勸解,“我知道你有冤有恨,說出來我會幫你的!”

她垂下眸子,眉間的戾氣稍有散開,無措道:

“可……”

而譚夫人見狀也立刻換了一副面孔撲上來,跪在女鬼面前完全不似适才的嚣張。

“子魚,是我的錯。不關峰兒的事,你要報仇沖着我來。我把命還給你,不要傷害我的兒子!”

結香繼續鼓勵道:“別怕,一切還來得及。”

可女鬼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瓜熟蒂落。”

話音一落,床榻上砰的傳出一聲悶響,譚靈峰的身子下流出大片大片腥臭的水漬,肚子慢慢癟了下去。

屋子裏瞬間充斥滿了血腥、惡臭,老大夫連忙上前查看,那股鬼氣從譚靈峰下身蹿了出來,化成一抹銀光盤旋在女鬼的身邊。

那是當年一碗落胎藥打掉的胎兒,化做了冤魂跟随在她的身邊。

但片刻之後,老大夫響起了驚呼聲。

“譚公子沒事了,他醒過來了!”

結香奔上前,只見一直在昏迷中的譚靈峰睜開了眼睛。但他第一眼看見的匍匐在床榻前痛哭的譚夫人,氣若游絲的喊了一聲。

“娘。”

然後擡眼看向那站在屋子裏的女人,結香側身避開将子魚拉了上前來。

“對不起,是我負了你和孩子。”

他想要去拉她的手,但是被躲開了。

結香遂擋在床前将那消散了怨氣的姑娘護在身後,“別怕,沒事了,我不回讓你和孩子堕入惡鬼道的。”

她又轉頭對着屋子裏的人解釋道:“是子魚和孩子放過了譚公子。”

衆人聞言瞬間大松了一口氣,可子魚埋頭哭了起來。

像是一下化成了當年那個乖巧又懵懂的姑娘,陰陰的哭聲飄蕩從屋子裏飄出,漫山遍野響徹山谷。

作為傩師,結香的責任從來不是殺惡鬼,而是渡冤魂。

她沒想到鬼氣從譚靈峰的肚子裏出來後,子魚什麽話也沒說。一直哭,哭到晨光微曦她竟是就願意離開了。

“子魚姑娘,當年到底出了什麽事?”

結香追出門,站在走廊之下的蕭忍冬聽見她的聲音也好奇的擡起了頭。

到底是什麽樣的恨能夠讓她恨不得殺死譚靈峰,又如何在瞬間釋懷了。

“不過是當年我同他私定終身,而他移情別戀,我身死荒野外,心有不甘前來報複。如今見到他如此下場,我心滿意足了,哈哈!”

她仰頭大笑,卻笑着閃出淚花來。

“他母親恐我誤他姻緣前途,逼我喝下落子湯,予我千金讓我離開她兒子。我動了心拿錢離開,可是那個孩子它找上我了。纏着我,讓我生不如死,我的身子也一落千丈,最後病死荒野。我雖有怨有恨,可也并不是好人。”

可是只有善良的人才會不斷自省自己不夠好。

結香明白的,她走上前抱了抱子魚冰涼的身子。

“是孩子的冤魂來索命的是不是?別怕,沒事了,孩子原諒你們了。”

那個六個月大被無情抛棄的胎兒,尋上了他的母親又尋上了他的父親。卻在逼死母親之後,心軟放過了譚靈峰一條命。

現在他也一直跟随在子魚身邊,曾想要複仇,也曾想保護母親。在聽見結香的話時,選擇了放過譚靈峰,不至于讓子魚永堕惡鬼之道。

可他也并沒有真正原諒,在譚靈峰身子上留下了永久難以修複的損傷。

結香将子魚和孩子帶去了莊外,十字岔路口的老槐樹下升起經幡,帶上自己摘掉了多日的青鬼傩面。

在她蹲下身燃燒黃紙時,子魚擡眼看見了木門之下的眼睛。

和她一樣陰冷,像是一灘幽深的黑水,充滿戾氣和仇恨。

“姑娘他是誰?”

她忽然問道。

結香回頭看了一眼是蕭忍冬,即便是被發現了他也并未躲避,而是大搖大擺的站在門下。

“他同你一樣有無法化解的冤屈仇恨,是我收留的一只鬼。此行經過譚府,我正是要去幫他完成未了之願。他沒有什麽惡意的,你不用害怕。”

子魚:“姑娘為什麽不殺我?”

其實她更想問結香為什麽不殺掉蕭忍冬,他看着雖是一只脆弱的游魂,實際上卻是怨氣極重。

他們都是一樣的東西,所以她能夠感受他身上隐藏起來的氣息。

至少适才在屋子裏,自己雖擊中他,但實際上他并未受傷,卻裝出了重傷的模樣讓自己抓住。以至于這個傩師被牽制難以施展法力,險些被自己擒住。

結香燒着黃紙笑道:

“我為傩師,以為救人渡鬼為責,并不會殺鬼。沒有天生的惡鬼,只是心中有怨有恨而已。化解了心中的怨氣,惡鬼仍舊向善入輪回的。”

子魚卻反駁道:

“惡鬼終是惡鬼,姑娘法力高強不懼神鬼,可人心醜陋比惡鬼更甚,願姑娘此行平安。”

說完她收起了看着蕭忍冬的眼睛,在槐樹下升起的袅袅青煙重化成螢火,和那孩子一起聚集在結香的經幡之下。

清脆的蚩尤銅鈴聲徐徐響起,傩師的五彩绺巾在青煙和煙火重飛舞。

岔路之上,天色将明之際結香跳起了送鬼傩舞。她那原本就不同于尋常女子的大袖雲袍正為陽,反為陰,囊括世間陰陽兩界,生死福禍。

在脆響的銅鈴聲音和讓人眼花缭亂梅花步中,她看見這場孽債的緣起緣滅。

但不只得有結香自己認得這蚩尤鈴聲,遠在樹林中的黑影也聽見了這個熟悉的聲音。他本能伏地跪下,掌心向上虔誠叩首。

半盞茶後,詭異傩面還在清冷的晨曦中舞動,樹下的經幡已經徐徐停下。直到手中的蚩尤鈴已經啞,結香遂才停下來。

冤魂已走,她收回經幡,看了眼深邃的天空,星辰逐漸隐沒在微光中。

“蕭公子,回去吧!子魚和孩子已經走了。”

她提着法器走木門前,摘下臉上的青鬼面具。

卻不小心碰到蕭忍冬的臉,很快那面具碰過的地方就起了灼痛。蕭忍冬驚慌的避開,臉上如被烙鐵灼過一般升起白煙,留下一塊不大不小的傷疤。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傩面燙到你了是不是?”

結香趕緊拿着傩面法力推開些遠離蕭忍冬,才剛褪去法力的傩面他們是鬼魂極陰之物碰不得,遂在臉上被燙出指甲蓋般大小的傷痕。

“沒事,是我沒避開。”

蕭忍冬摸了摸臉頰,心中有些害怕。

不過傩師覆面為神,摘面為人,結香摘下面具露出裏面汗涔涔的小臉,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

并且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槐樹背後,小路上的人。

他莫名道:“結香,辛苦了,我們進去吧。”

結香聽見這突如其來的溫膩微微一愣,不過見他沒被傩面吓到心下松了口氣,一手提着傩面一手抱着法器正要往裏走。

一只大掌忽然伸到她的額頭上,冰涼的手指拂開她浸着汗水,軟趴趴伏在額頭上的發絲。

“蕭……蕭公子你幹什麽?”

結香被弄了一個大紅臉,慌亂的眼神閃到那張冰涼的薄唇上,她的腦子難以控制的就想起了适才那些擾亂自己心緒的事來。

“……沒什麽,唐突了。”

蕭忍冬慌亂的收回手,呆呆側過身子給結香讓路,像是唐突了佳人的溫潤公子,自責難當。

“沒….沒事。”

結香安慰道,怕自己再将蕭忍冬吓到。

可是為了維持蕭忍冬的體面,她的心突突的亂跳了起來,避開那人走進院子依舊如擂鼓一般。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縱容蕭忍冬靠近自己,可是她還想要渡他。

而然她費勁心力想要渡的惡鬼,擡眼認出了遠處的黑影。

是姑婆山上那夜偷窺傩師的人,身上已經沒有了人的純淨氣息,薄霧漂浮着一張痂痕斑布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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