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以身相許
15-以身相許
巳予生得标致,不張嘴時嬌滴滴,我見猶憐。
她有意藏着,一則開門做生意,沒有跟客人撒潑犯渾的道理,二則來往皆過客,無甚值得她大動肝火,遇上沈清明,所有風度已惘然。
廢話,在珠子差點燒成一把枯骨,誰還能心平氣和?
巳予寬以待己,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把沈清明拽進去煙熏火燎都是看在他與姜衡相識一場的份兒上,否則,她必定有樣學樣,叫沈清明吃吃苦頭。
那一嗓子中氣十足,比母老虎還要兇神惡煞,哪有半點兒弱不禁風的樣子?
姜衡啞然,死一次堪比脫胎換骨,遙想當年,上巳對沈清明柔情似水,何曾當衆讓沈清明下不來臺過?
沈清明也跟吃錯藥似的,撕開千依百順的僞裝,跟巳予斤斤計較,簡直判若兩人。
他橫眉冷對,找巳予讨要說法,“林老板弄壞了我的珠子,該怎麽賠?”
巳予啧啧兩聲,她林老板別的沒有,就是錢多,說腰纏萬貫不為過。
這世上就沒她買不起的東西,她一拍棺蓋,豪氣萬分道:“多少錢,我賠你。”
她這一拍,驚得玉棺裏的生魂手舞足蹈,差點掀開棺材板。
沈清明悄無聲息地按下躁動,嘴上沒閑着:“林老板果然財大氣粗,可惜我的珠子是無價之寶,林老板怕是賠不起。”
無價之寶?
巳予懷疑他假公濟私趁機刁難,擡眼往他頭頂看去,謊言譜巋然不動。
沈清明所言非虛,只不過如此一來,豈非要如那些話本的惡俗橋段,來一句以身相許?
她惦記沈清明的美貌這事兒不假,但林老板的二兩臉皮比什麽都重要,絕不能纡尊降貴自取其辱。
“給錢你不要,”巳予攤手作無奈狀道,“那就沒辦法咯。”
“也不是沒有辦法。”沈清明把那兩半珠子塞給巳予,鄭重其事給她戴高帽,“林老板門道多,有勞幫我修好它。”
“……”
珠子從外觀看跟達官貴人家擺設用的夜明珠無甚區別,可巳予在裏面住了兩回,當然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珠子,豈是拿漿糊糊一下得以了事的?
這可難住巳予了。
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此山中,姜衡身在局外,看得門兒清。
沈清明這顆珠子的确有些來頭,尋常工匠修不好,要說要修也不是全無辦法,只是費些功夫,巳予拿着破珠子,他三天兩頭跑來便有了充足的借口。
嗬,花花腸子。
歷法跟前的大紅人,連天道都對他青眼相加,不知究竟怎麽做到人前人後兩幅面孔的,恍如轉世投胎的不是巳予,而是他沈清明。
理虧當然理虧,巳予就不是那等占人便宜的小人,只不過,沈清明此舉似有線外之言,她甘之如饴上當,“我要是修好了怎麽給你?”
“不如,林老板跟我連個識海,以便随時聯絡?不過我的識海除了歷法和天道,旁人進不來,要不林老板屈尊,讓我連一下?”
選擇權交給巳予,沈清明一本正經,仿佛是這天底下最心無旁骛的正人君子。
實則算盤珠子劈啪作響,變被動為主動,一箭多雕。
巳予佯裝思忖,須臾後一口答應:“行。”
名正言順識海相連,沈清明再不用偷雞摸狗,沒忍住嘴角上揚,轉頭撞見姜衡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迅速拉長了臉裝高冷。
姜衡:“……”
他這個孤家寡人跟不上這對癡男怨女的節奏,目空一切,眼不見為淨。
沈清明沒得寸進尺,屈肘遞給巳予:“你先下來,我讓流觞先把生魂送出去,我們去無名之墓找你那位江少爺。”
伸到一半的手聽到這句“你那位江少爺”又縮了回去,巳予轉頭對姜衡道:“姜衡,扶我一下。”
沈清明:“……”
姜衡:“……”
巳予催道:“快點兒,我腿麻了。”
在沈清明的死亡凝視中,姜衡不情不願給巳予當拐杖,巳予跳下玉棺後取下了追魂鈴。
生魂飄蕩容易引來惡靈撲食,抓一個江泛一波三折,巳予再不想發生任何變故,勾着追魂鈴搖晃三下。
動作一氣呵成,沈清明跟姜衡沒來得及阻止,那些生魂便一縷青煙似的,鑽進了鈴铛裏。
追魂鈴不僅能感知生魂,還能暫時将生魂鎖進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宿主靈力低微會遭到惡靈攻擊。
沈清明伸手,不容置喙道:“給我。”
清明與驚蟄兩位節神護法,就算生魂意圖反噬也無甚可怕。
常言道患難見真情,巳予實在想體會一次,“咔嚓”,追魂鈴重新戴上手腕,她故意把卡扣弄壞,扮豬吃老虎:“哎呀,卡扣壞了,取不下來了。”
姜衡:“……”
這兩人分明郎情妾意,不如幹脆幹柴烈火一把點燃早死早超生,偏偏你來我往互相試探,也不知道在矯情什麽。
沈清明一擡袖子,巳予生怕他故技重施,再把自己圈進結界裏遇到踹人不眨眼的壞小孩,她一臉警惕:“瘟神,你想幹嘛?”
素白的手指抱着手臂,活像怕人侵犯的黃花大閨女。
那張臉,在珠子烤的有些紅,身上淋了雨,濕漉漉的,又有些可憐。
沈清明抿唇隐住笑意,說:“好了。”
身上熱烘烘的,沈清明手起手落間,濕衣服已經幹了。
沈清明的體貼不動聲色,卻震耳欲聾。
巳予忘了講一句多謝,全身心壓抑心裏那股子再次洶湧的躁意。
太沒出息了。
誰讓沈清明雄姿英發,不問潘安,可不是色字頭上一把刀!
巳予動一下,就聞到自己身上殘留着跟沈清明相似的氣味,情暖生香,四百多年的老臉紅成十月的柿子。
美人臉紅多生動,誰都要多看幾眼。
姜衡沒人可兒女情長,四百多年沒見過巳予這般嬌羞婀娜,權當她身體不适,關心成搗亂:“阿巳,你不舒服嗎?臉跟猴子屁股似的。”
巳予:“……”
姜衡一向這般拙口鈍腮的嗎?
怪不得一直孤家寡人,嗓子難聽,講話還棒槌,叫人蹭蹭冒火。
沈清明竟跟着湊熱鬧,問:“林老板可是身體不适?”
林老板不僅身體不适,心情更不适,她擺一擺手,無話可說道:“死不了,不是要去無名之墓,還不快走?”
一路無話。
沈清明先前提醒莫要高聲語恐驚地下鬼,到了墓地,流觞撞了幾回倒在地上,沈清明渾然不心疼,一句“再來”頓時地動山搖。
巳予:“……”
說好的輕手輕腳呢?
她忽然福至心靈,意外察覺沈清明在生氣。
只不過,氣什麽?
姜衡站在一側,添油加醋問沈清明需不需要他引雷,巳予陰差陽錯品味出一絲助纣為虐的意味。
這兩位不愧是春神中的最佳拍檔,沆瀣一氣起來群鬼生畏。
沈清明擺擺手,示意不必多此一舉。
“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咒聲落,鬼門大開。
姜衡:“……”怪不得說不用,原來是為了在巳予面前開屏
沈清明還真不是為了開屏,念咒語逃不過歷法,此事牽扯甚多,疑點重重,他暫時不想讓人知道,驚蟄引雷搞不好人盡皆知,思來想去,念咒勉強算上策。
他走在前面,姜衡殿後,巳予走在兩人間。
追魂鈴沒動靜,巳予忍不住問道:“江泛還在嗎?”
“不知。”沈清明言簡意赅,“有人來過了。”
巳予:“誰?”
墓裏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遞過來一只手,巳予吓了一跳,沈清明在識海裏出聲:“是我。”
巳予躊躇着,緩緩把手遞過去。
沈清明的手很大,能把巳予的手全包進去,她任由沈清明握着,有些不合時宜地心猿意馬,但是很快,沈清明的話讓她徹底沒了亂七八糟的心思。
“那兩頭怪物跟陰陽陣都被轉移了。”
水池不過只是普通的水池,幾個水鬼正在游泳,見了沈清明鑽出來跟見了閻王爺似的,鑽進更深的水底。
前後不到一個時辰,若不是背上傷口隐隐作痛,沈清明都懷疑自己在做夢。
墓裏靜悄悄的,回聲繞梁,沈清明牽得用力,她輕輕動一下,沈清明稍稍松開一些,她趁機在他手心畫了幾筆,旋即沈清明便聽到了江泛與小男孩兒的對話。
“瘟神,你聽到了嗎?”
沈清明沒見過但聽過:“嗯,你畫的是邪祟間盛行的鎮宅仿音咒,因以模仿神明之音導致諸神名聲受損,後來天道牽頭将咒音圖紙銷毀,你怎麽會畫?”
巳予在奪命蛛巢穴裏說很眼熟,如果巳予潛意識裏的熟悉感來自于上巳,那上巳又是什麽時候學會的,為什麽他從來不知道?
姜衡驚悚:“阿巳,你什麽時候學了仿音咒”
什麽仿音咒,巳予聞所未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覺得眼熟,畫出來後聽到了那段對話,你說那個小男孩兒是不是踹我那個?”
仿音咒記錄的聲音旨在蠱惑人心。
不入流的咒文竟然重出江湖,思及那兩頭不該出現偏偏出現如今又莫名其妙失蹤的水怪,沈清明用指尖摩挲自己的手心,呼吸沉稠。
“這件事越來越複雜,有點失去控制,我去水底看看。”魚又開始甩尾巴,巳予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瘟神,你別走,我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