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過于荒唐
13-過于荒唐
沒了記憶的人并非一無是處,巳予自知一推就倒,可對細枝末節洞若觀火,陰差陽錯之下,她看出些門道。
一把火燒得了無痕跡,沈清明放火時心無雜念,覆水難收才擔心辦了壞事,“我燒了一個。”
巳予盯着看了片刻,仿佛産生了某種共鳴,難以言喻,沈清明問:“是什麽?”
巳予搖搖頭:“不知道,我也說不清楚,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沈清明回憶着,他與上巳未曾與奪命蛛交過手,在此之前,他從未與奪命蛛狹路相逢,否則不會讓它活到今日。
上巳記挂着在意着很多人,也有許多沈清明不曾知道的故事,他們是最親密的戀人,有時候,沈清明卻并不完全懂她。
他多愁善感裝大度,語氣卻酸:“許是你與什麽人曾來過此地。”
巳予沉吟道:“約莫如此。”
沈清明又開始陰陽怪氣:“故地重游,林老板可要憶苦思甜,回憶一番?”
記憶如離弦之箭一去不回頭,巳予心忖,這瘟神好好兒的尊神長了副大小姐脾氣,一言不合就甩臉色,當真難伺候。
巳予想到經常來林巳酒館的那只小貓,她好好喝伺候,碰一下便叫喚。
她經常拿小魚幹逗貓,學以致用,用話逗人,“夜黑風高,夜深人靜,正是回憶往昔時光的大好時機。”
頭頂上的蛛絲“铮”地斷了,姜衡沒防備摔在地上。
“哐當。”
巳予掩面擋住塵土飛揚,沈清明面無表情地把人從地上拎小雞兒似的提溜起來,根本不給人喘息的餘地,像半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呆似的,說:“走罷。”
蛛絲怎麽就斷了?
姜衡四仰八叉砸下來,眼冒金星,手腳吊久了早已麻木,這會兒又麻又痛,好不酸爽,他有些小人之心地想,沈清明是不是真故意吊着他呢?
兩條腿抽筋,支棱着,活像個僵硬的人彘,他眼底出現兩抹烏青,發絲淩亂,雞啄過似的潦倒模樣,跟街邊乞讨的乞丐沒什麽兩樣。
奪命蛛咬的那一口,雖不致命,但毒性強,他嘴唇都黑了,比地獄裏的吊死鬼沒強多少,實在不忍卒讀。
巳予壓根沒認出來眼前這人是姜衡,審視片刻,與姜衡四目相對,才試探地喊他一聲:“姜衡?”
姜衡:“是我。”
那把嗓子廢了,公鴨似的,活像在耳朵裏拉鋸子,嘎吱嘎吱的,噪而啞。
如果說沈清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那姜衡就是冬日裏熱乎乎的爐竈,沒人不喜歡。
可這幅尊容的姜衡,巳予有點難以接受。
巳予:“嗓子壞了就別說話了,你連我識海,瘟神,奪命蛛死了嗎?要不要我去補刀?”
沈清明垂着眼睑,不說話,存在感很強,壓迫感油然而生,他的聲音冷冷的,仿佛置身事外,“你們先走,我善後。”
沈清明在其他事上不拘小節,唯獨在感情上,他的占有欲簡直令人發指,不可理喻,這醋壇子約莫又在為巳予識海的事兒不高興。
“要走一起走。”姜衡頂風作案,引得沈清明跟巳予同時朝他看了一眼。
很快,巳予又轉頭觀察沈清明,這瘟神腦袋上那張謊言譜方才不知為何又冒出一筆。
所以先走這句也是口是心非?
那他原本想說的是什麽?
巳予心下一動,使壞:“姜衡,你怎麽還沒連?”
說着她看向沈清明,他板着臉,手中飛出一道劍氣,奪命蛛當場斷腿。
謊言譜再添新紀錄,這倒稀奇,原來心裏想的事兒不說出來也算撒謊,新鮮事。
那沈清明頭頂上那瀑布似的紀錄,都是這樣生出來的嗎?
超級大騙子的印象冰消雪融,巳予情人眼裏出西施地想,沈清明分明是個口是心非的小可憐。
姜衡才不連呢。
沈清明在巳予識海裏紮根,人家兩個人濃情蜜意,想在識海裏調個情還得顧及他這個第三者,好不尴尬。
姜衡胡扯:“我不太方便。”
“唰——”老實人撒謊,巳予故意繼續刺激,“你有什麽不方便的,我又不嫌棄你。”
沈清明聽不下去,終于耐心告罄,二話不說把巳予收進了珠子裏。
巳予:“……”
沈清明刺激不刺激不知道,反正她挺刺激的,真正意義上的故地重游。
沈清明:“既然不走,那就一起解決掉奪命蛛。”
他大步流星朝巢穴深處走去,末了,用密文催促:“速來。”
姜衡:“…….”
梅開二度,巳予輕車熟路,只是珠子裏變了光景,春日已過,大雪皚皚,藏憶竹樓炊煙袅袅,巳予進門,依舊是那幾件物什,那只被她拿走的竹蜻蜓還在木架上放着。
她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布袋,她拿走的那一個竹蜻蜓不在。
跌出珠子那時沒顧上查看,以至于巳予無法判斷是珠子裏的東西帶不出去還是她帶出去又被吸進來才物歸原主。
無端遼闊的夢如約而至,這一次,夢裏仍是她跟沈清明,裏頭那些事,一次比一次荒唐。
到了冬日,這些春神總是懶洋洋的,沒什麽精神,上巳尤甚。
不願意出門,成日跟花朝在南風裏燒一爐大火,兩個人窩在一起講各自都看了什麽不像話的民間話本,說起來,上巳看話本就是因為花朝。
花朝流連凡塵,最喜歡民間那些愛恨情仇,青梅竹馬破鏡重圓,先婚後愛虐戀追妻。凡此種種,如數家珍,她最喜歡帝王斷袖的戲碼,上巳看過一次欲罷不能。
要在沈清明面前看這些,上巳還是有些難為情的,南風裏就成了她的秘密花園,長久地跟花朝厮混,看得面紅耳赤,偶爾開一開姐妹間那些閨房裏的玩笑,互相罵對方不要臉。
她在沈清明面前端得厲害,故而沈清明多次提出要跟她連識海,她都不肯。
不是不願意,只是滿腦子巫山雲雨,怎麽好見人?
這天,她獨自在南風裏烤火,手邊擺了一壇酒跟一本《卿卿與我共雲雨》,沈清明跟中元送完鬼剎,回到住處不見人,成日泡的熱池裏頭也不見蹤跡。
他外出時,上巳從不肯在家呆着,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南風裏。
沈清明匆匆趕到,門開了,上巳以為風撲的,不以為意,仰頭喝了一口貓兒醉,話本裏,那一句“酒力漸濃思春蕩,鴛鴦繡被翻紅浪”兀自上頭,擡眸卻見沈清明出現在榻邊,她以為做夢,忘了矜持,嗓子發黏地喊他:“沈清明。”
那雙眼睛彌漫着水汽,下蠱似的,叫人神魂颠倒。
舌尖相抵,勾纏,熱而軟,沈清明聲音變了調,喚了一聲:“軟軟。”
上巳愣了一下,有些糊塗,她性子強硬,自覺跟軟不沾邊,沈清明竟喊她作軟軟。
情到濃處,不知該怎麽表達喜歡,便掏心掏肺,見了最肉麻的話來傾訴情意。
沈清明從來寡言,外人鮮能從他嘴裏聽到幾句軟話,連對上巳也吝啬,一朝露了心思,她激動不已。
于是乎,情動難自制,再不能發乎情止乎禮,從一句“軟軟”開始,全都亂了規矩。
含笑帷帳裏,輕暖自生香,汗流山枕。
下沉,墜入湖底,憋着一口氣。
沈清明的吻前所未有的強勢,攫取呼吸。
追逐,糾纏,攻城略地,不留餘地,城門失守,上巳雲鬓已亂,分明是她喝了酒,醉的卻是沈清明,紅梅枝顫,搖搖欲墜,鳳狂龍躁,上巳輕把人推,連指尖都在抖。
“沈清明。沈清明。”
漸聞聲顫,沈清明抄起見了底的貓兒醉,說着漫無邊際的話,“去年桃花釀酒不香,跟我連識海好不好?”
上巳暈乎乎的,可能因為酒,可能是別的什麽,她也分不清是什麽,只知道芙蓉帳暖,她無法拒絕沈清明,于是說:“好。”
果然,上巳只有醉時,才是軟乎乎的,什麽都能一口答應。
沈清明名正言順闖進他朝思暮想的識海,不再耳語,等了那麽多年,終于如願以償,必然要盡興。
識海相連,《卿卿與我共雲雨》玉爐冰簟鴛鴦相擁再無處可藏,沈清明只訝異了一瞬,便忍不住唇角上揚,“原來你每天都在想這些名堂。”
上巳又羞又惱,作勢羞赧要打人,魚水相歡,早已叫人酥了骨頭軟了筋骨。
哪裏是打人?分明像調情,沈清明攥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指縫摩挲着指縫,缱绻着,躁動着。
“我沒有。”她急着否認,識海裏無端冒出更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沈清明傾身相擁,吻她的唇,把那些口是心非吞吃入腹。
探索幽深,除了一腔孤勇,還要十成耐心。
沈清明壞心眼兒地調/戲人:“祓稧邪祟,祭祀祈福,高貴無比的上巳神君,竟這般不正經,每天腦子裏都在想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軟軟,原來你一直在假正經。”
這厮,連就連了,居然還敢窺探!好不無恥!
上巳氣狠了,不肯出聲,沈清明惡趣味上頭,哪會放過她。
窈窕婆娑,逍遙姿縱,沈清明終于換成她喜歡的耳語:“我的軟軟害羞了,不敢高聲卻暗自皺眉。“
一字一句像一根穿了針的線,翻覆間,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跡,比在識海裏更叫人難耐,上巳實在臊得慌,似祈求更似嬌嗔,叫他不許胡說。
沈清明抱住她,笑得開懷,“只有我見過你這般模樣,我且不會與旁人講去,不生氣好不好?”
“嘩啦——”
上巳鑽出水面,夢醒了。
可是那些場景卻揮之不去,火苗輕晃,巳予老臉一紅,罵了一句:“見鬼。”
奪命蛛老巢,小奪命蛛吃完自己親爹,正在互相殘殺。
為了活命,畜生從來不講倫理,想到陰陽陣裏無辜喪命的百姓,沈清明沉聲道:“妖邪不除,永無寧日。”
他焠了一團火苗,看一眼一臉菜色的姜衡,“驚蟄君,手麻了,雷可劈得準?”
當然,他也不用手布雷,“嗯,清明君打算一把火燒了奪命蛛的巢穴?”
沈清明:“驚蟄君每年堅持不懈喚醒奪命蛛這種陰毒的妖物,真是勞苦功高。”
姜衡嘴角一抽,沈清明刻薄一句,焠的火苗在手心越燒越旺,“驚蟄君,準備起雷。”
流觞劈開火苗,散作滿天繁星,咒語落下,驚雷四起,厮殺中奪命蛛倏地停下,只見漫天大火從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它們撲來。
那火苗長了手,在它們四散逃開時,将它們拖入火場中。
“啊——”
奪命蛛意識到自己即将斷子絕孫,試圖掙脫紅線,可惜越纏越緊,最後被活活絞絲。
大火蔓延。
連同那些蛛網和奪命蛛的屍身,一并葬身火海。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奪命母蛛最終跟它的丈夫一起,化為灰燼。
巢穴傾塌,他們在火光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