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煙花

煙花

暮雪的話不停在她腦海中回響。

“大人與郡主退婚了…”

她很想問他,退婚是為了她嗎?他是不是終究是舍不得她的?

她很想告訴他,若是那日他能早一點到老宅,就好了。

可惜,如今她以身不由己了,他亦不可能再接受已經與他和離的她。

他們二人,終究還是錯過了。

楚知禹寫好之後落筆,眼眸上擡,淡淡地掃過她,只有一瞬,快得白玥幾乎以為是錯覺。

可她的心還是猛的亂了陣腳,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裏的帕子,眼神愣愣地看着他。

但楚知禹早已轉過身去,将詩稿遞給一旁負責朗誦詩詞的文官。

那文官年紀不大,聲音清朗洪亮,傳遍了大殿。

“玉鈎斜旁畫檐生,雲匣初開一寸明。珠箔寄鈎懸杳霭,白龍遺爪印蒼穹。”(注)

他念畢,大殿中極靜,無一絲聲響。

片刻之後,衆人才恍然驚醒般轟然叫好。

“好詩!意象俱佳!不愧是連中三元的楚大人!”

“這麽短的時間,就能出此神作,楚知禹果然是天才!”

“此詩文筆精煉,意境深遠,磅礴大氣。依老夫看,楚知禹該當今日魁首!”

在大部分人贊不絕口之時,又有人道:“楚大人可是替新月公主作的詩,這詩是不是該屬于新月公主啊?”

這話一出,有人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啊,楚大人和新月公主成過親呢!只是公主厭了他,與他和離了。”

“難不成他對公主餘情未了?”

“要我說,楚大人這樣相貌才學,配公主也是配得上的。”

“我還聽說啊……”

衆人小聲議論的聲音不斷傳入白玥的耳朵,她知道楚知禹自然也能聽到。

她不想聽這些閑言碎語,于是起身對楚知禹道:“多謝楚大人,楚大人文采過人,連中三元果然名不虛傳。”

楚知禹看向她,他依舊是以往那副清冷模樣,眼眸如冰玉琉璃,華麗、疏離。

白玥被他看着,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楚知禹淡淡道:“公主不必多禮,這本就是下官該做的。”

他說的公事公辦,白玥有些失望。但衆人都看着他們二人,她不能再多說,便随意指定了下一個寫詩之人。

被指定的官員是個新晉的文官,樂得有出風頭的機會,很是高興地開始作詩。

其他人的注意也轉移到了他身上,楚知禹亦回到原本的座位去了。

白玥心裏有種莫名的失落,呆坐了一會兒,就找了個理由起身了。

她讓暮雪幾人留下,獨自從後門出了大殿,殿內熱鬧非常,殿後卻是冷冷清清。

白玥随意走着,宮裏規矩深嚴,她本不該一個人獨自出來,可心裏卻壓抑得難受,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

走道兩側是高高的紅色宮牆,将天空隔成狹長的一塊。

她忽然覺得這皇宮就像一座巨大的奢華鳥籠,将宮裏的女人們囚禁于此,永世不得自由。

如今雖然身份高貴,錦衣玉食,但卻被這麽多人看着說着,還被諸多條條框框限制着,一言一行都得謹慎,生怕說錯一句話。

她忽然有些懷念小時候在青山村的日子了,雖然那時候貧苦,卻可以自在地在山野奔跑,天開地闊,極目遠望,感覺整個人都自由了。

“我還真是貪心吶…”她低語:“有了父皇,還不夠嗎?還貪慕什麽呢?”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新月公主。”

白玥一怔,轉身看去,來人一身淺綠色襦裙,正是白鳳雙。

白玥心裏疑惑,不知她找自己做什麽。

白鳳雙走到她的面前,屈膝行禮。

白玥讓她免禮,問她有何事。

白鳳雙落落大方地道:“我是想解釋一下關于楚大人的事。之前我并不知道楚大人是娶過妻的,直到那次廟會見了你,我心中才起了疑惑,後來楚大人就找父王退婚了。若我早知道楚大人已經娶妻,是定然不會生出旁的念頭。後來我也聽說,因為我公主與楚大人起了間隙,臣女有愧,還望公主海涵。”

她眼神真摯,臉上亦有愧色,白玥自上次見她,就對她恨不起來,只覺得她人美心善。

她對白鳳雙道:“此事不能怪你,我都知道,你不必愧疚。而且上次你幫我包紮傷口,我該謝你才是。”

白鳳雙笑道:“公主不怪我就好了。其實我自上回見了公主,也覺得很是投緣,很想與公主結交呢。公主若是不嫌棄,我們日後可以多走動走動。”

白玥在宮中正覺得孤單,聽她這樣說,便道:“我上次見你也很合眼緣,何況你還幫過我,你若有空可來宮中找我。”

白鳳雙笑着應下,兩人相攜着一起回席。

宴席之後,衆人移步到殿外看放煙花。

煙花火樹銀花,五色流光,次第綻放于夜空中,與中天一輪圓月交相輝映,将黑夜渲染的如夢幻一般。

白玥從未見過如此絢爛的場景,仰着頭呆呆的地看着天空,煙花的流光倒映在她眼中,綻放如荼蘼,又在轉瞬間熄滅。

這巨大的墨藍天幕,便是煙花表演的舞臺,它恣意地舒展綻放,将美豔的身姿印刻于夜空,也印刻在看客心裏。

煙花雖然短暫,倒也是恣意自由……白玥心想。

不遠處有人大聲說了什麽,白玥轉頭看去,又一朵碩大的煙花綻放于頭頂,萬千銀花落下,在這滿天星雨下,遠處一人正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已經看了很久,很久。

楚知禹……

白玥愣住了,她飛快地移開視線,但很快又覺得此舉不妥,又移回去,可楚知禹已經轉過頭去,剛才她看到的眼神似乎只是幻覺。

白玥心裏像是被堵住了一樣,有些莫名的難受。

原本她已對他死心,可自從上次聽了暮雪的話,她心裏那枯萎的樹,就又慢慢活了過來,不光活了,還生得枝繁葉茂,根須密密麻麻地紮滿了心田。

可他對她卻如此冷淡,絲毫不像暮雪說的,為了她和郡主退婚。也許他退婚之事另有隐情吧,并不是因為舍不得她。

她嘆了口氣,心想:到底還是她太沒出息了,不過是旁人一句話,就讓她動搖了。

“公主,快看這朵金菊,多好看啊!”流螢驚呼道。

白玥勉強按捺下混亂的心緒,擡頭向上看去。

頭頂一朵金色煙花綻放,花瓣纖長微微卷曲,像是朵栩栩如生的金菊。

“這金菊煙花确實難得,聽說做工很是複雜,這一支煙花就要幾百兩銀子。”白鳳雙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聲音溫溫柔柔,臉上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她似乎天生有撫慰人心的魔力,白玥見了她,心不覺靜了下來。

她對白鳳雙道:“沒想到郡主連這些都了解,果然不負才女之名。”

白鳳雙道:“公主謬贊了,我不過是看雜書時看到了。正好五日後我和幾個姐妹想辦個賞花宴,不知公主有沒有興趣,是否願賞臉一去?”

白玥點頭道:“我很願意去。”

白鳳雙又拉着她說了些女兒家的閑話,像是衣裳首飾之類的。白玥之前總是忙着做家務活,忙着照顧楚知禹,從未有過朋友,如今與白鳳雙一塊兒閑談,竟生出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兩人在一處兒說說笑笑,氣氛很是輕松愉快。

當然也引來其他人的側目,比如白薇瀾。

白薇瀾的貼身宮女對她道:“她們兩個不是情敵嗎?怎麽還說到一處去了?”

白薇瀾看着白玥嗤笑道:“她本就是傻子一個,被人賣了估計還給別人數錢呢。如此也好,倒還能省了我的事了。”

最後一朵巨大的紅色牡丹花綻放于夜空,這場元宵夜宴正式結束。

衆賓客陸續離席出宮,白玥也帶着宮女回到了自己的永春宮。

已入深夜,皇宮漸漸靜了下來。

半扇雕花木窗敞開,明月露出半張臉,皎潔如白紗般的月光灑落進來,半床花影,清風徐來,床幔輕動。

白玥躺在床上,看着月亮發呆。

今日在宴會上楚知禹的一颦一動在她眼前不斷重現,她心裏像是有只蟲兒在爬,酸澀鼓脹,萬般滋味說不清,道不明。

皇帝曾對她說過的話浮現在她腦海中。

“不管你要什麽父皇都會拿到你面前。”

如果,她想要的是他呢?

書上總說,古代昏君為了美人誤國,如今她雖不是帝王,卻理解了那些昏君。

只是,她終究不能任性,既然當着公主,受着這份好處,也該擔着公主的職責。更何況,他也不一定喜歡她,退婚也許還有旁的原因。

這樣想着,她嘆了口氣,昏昏沉沉閉上了眼。

春寒料峭,穆王府後院的梅林卻開的熱鬧,白梅紅梅,各色梅花如繁星點點,争奇鬥豔。

梅林旁邊的屋內,時不時傳出年輕姑娘們的笑聲。

屋裏地龍燒得火熱,暖暖和和的,屋外的寒氣分毫進不來。

幾個樣貌秀美,各具特色的姑娘正圍着桌子在賞梅。

桌上擺了五六個花瓶,插着數枝梅花,梅香幽幽,在人鼻尖似有若無地浮沉。

“要我說呀,還是這白梅的味兒最好聞,公主你說可對?”

說話的是李侍郎家的二女兒,她輕輕歪着頭,對白玥笑得一臉天真無邪。

白玥微微翹起唇角,道:“确實好聞。”

另一個姑娘捧着一個花瓶過來,道:“公主你瞧白梅雖好,卻不如紅梅色彩濃豔。”

白玥看了看,也笑着道一句:“開得真好。”

又有一姑娘道:“公主,你看看我采的黃梅,這顏色很少見呢!”

她們幾人圍着白玥你一言我一語,白玥知道她們親近自己許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但她依舊頗為享受這種和姑娘們一起閑聊賞花的時光。

不遠處的白鳳雙擡起頭看向這邊,對她們笑着道:“不如咱們鋪上紙,各自挑選喜歡的梅花畫下來可好?”

在場的都是京城官家女兒,琴棋書畫都是自小就學的,自然都樂得答應,紛紛讓丫鬟去準備紙筆。

白玥只上了十幾天學,畫畫雖然夫子教過,但她只會一點兒,不由地有些發怵,拿着筆不知該如何下手。

白鳳雙見她遲遲不落筆,想到她的身世立即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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