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它就在你們身邊啊

它就在你們身邊啊

沈子歸站在姜月時的旁邊,聽着她這一聲,低下眼皮,不知所想。

離開此地,找了個食肆,二人要了一碗面。

“我們要不要先去知魚山?”姜月時抽出一雙筷子遞給他,才拿過自己的筷子。

“嗯。”沈子歸将筷子浸泡在裝滿水的陶碗裏,不緊不慢地沖洗。

姜月時吃着面,餘光看到他的動作,看着看着,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手。

那雙手細長、骨節分明,掌心和指腹都有不同大小的繭以及——一些疤。

然而吸引姜月時的卻是,對方手中握着的筷子怕是和她使用的不是一個尺寸。

手掌雖大,但是很協調,有一種常年在江湖裏歷練耍劍的力量美。

沈子歸恍若沒看到對面日漸幽怨的目光,低下頭自顧自地吃起了食物。

姜月時對比了一下自己小手。

可惡,暫時輸給他了。

知魚山是揚州城城外最大的一座山,山獨立成峰,周邊環流。

山腳修建了一處牌坊,建築空有一門,拱門上刻有各種花鳥走獸的紋路。

然而最讓人感到詭異的,卻是拱門側邊屹立的石像,石像像一只老虎,卻不是老虎。因為這老虎長着一雙翅膀,皮毛似豹子。

姜月時當即皺緊眉頭,尋思着自己還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石像。

她看了一眼,随即和沈子歸一起跨過了拱門。

上山的路是一條羊腸小道,僅有四尺來寬,只容一人通過,于是姜月時走在前頭。

“你說那山神真的存在嗎?”她随手扒開一枝擋在眼前的松樹枒,頭也沒回地說。

“也許吧。”身後那人打了一個哈欠,總是一副沒睡夠,心情欠佳的樣。

他不高興,那姜月時就十分快樂,她邊走邊看周圍的灌叢,語氣興奮:“要不要打賭?”

“不賭。”

“怎麽,怕輸?”

沈子歸沒被這激将法打倒,不過他有點好奇。

“賭什麽?”

姜月時低頭躲過一只樹枝,鬥志昂揚地說:“就賭那山神是否真的存在吧,我賭存在。”

“我也賭存在。”沈子歸半挑眉毛這樣說。

走在前方的姜月時用及其平緩的語氣道:“行吧,平局。”

這言語上的挫敗,都不及背影上的失落來得明顯。

沈子歸不知想到什麽,偏過頭笑了下。

這是他第二次在姜月時的跟前沒陰陽怪氣地笑,但是遲鈍如姜月時沒見到。

他再擡頭,面色已如常,适才的失态沒去細究。

走在前頭的姜月時終于漸漸意識到什麽了,面對再次擋眼前的松樹枝,她回憶起自從上山開始出現了這樹枝。

不僅全是松樹,而且高度正好到她眼前,還有,她心裏粗略算了下,每隔四尺距離便出現一棵。

這個發現讓她心頭一驚,于是就有點走神,她剛想到什麽似的擡頭,面前再次出現一松樹枝。

松樹枝的松針擺成一個人的手掌狀,然後在姜月時的雙眼中上下揮了揮。

好像在打招呼——

“啊——”姜月時半長着嘴急速後退,手腳僵硬得像個木偶。

聽着這聲短促的尖叫,沈子歸一擡眼,見她正在以極其詭異的姿勢後退。

他站住不動,用肩膀穩穩接住人。

兩人隔着衣服貼在一起,沈子歸這才察覺到此人竟然在抽搐。

他正要開口說話,肩頭頓時一輕。

“¥#%#……”姜月時語無倫次地罵完這輩子學的所有髒話。

然後在沈子歸有點怔愣的目光中,提着那把白熾劍縱身一躍,對着前方那可以變成人掌的松樹枝一通亂砍。

“有你這樣打招呼的嘛,啊?你個爛樹杈!”

這棵樹“舉手”投降狀,言語間盡是讨好:“別打了,別打了,我提醒你三次了嘛,你一直沒理我。”

“你還敢埋怨?我打死你這醜樹!”姜月時已經怒不可遏了。

打歸打,那真氣卻是一點也沒用,白熾劍自然只是相當于一把普通的劍。

白熾劍:“……”我一名劍被你拿來當砍柴刀用。

沈子歸仰頭看天:“……”

如果他不阻止,這小孩童似的掐架怕是要“打個”天昏地暗。

“行了,”他頗為頭疼地站在二者之間,語氣滿是無奈,“再打下去天就黑了。”

姜月時雖然生氣,卻也只是做做樣子,這會兒那點出糗的畫面已經被她遺忘得差不多了。

松樹被迫開啓防禦模式,聽到沈子歸這樣說,渾身炸毛的松針軟綿綿地收起來。

“你既是這知魚山上的妖物,那應該是比較了解這山的吧?”

男人穿着虎紋素錦襕衫,頭戴鳥紋銀冠,腰間革帶上墜着一枚圓形镂空玉佩。

他神情看上去溫和極了,聲音亦如山間清泉,低沉中夾雜着明透,當真配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松樹一時看呆了,卻也沒忘了回複。

“是的,我非常了解,公子無論問何事,我都知道!”

沈子歸沒去理會這個樹妖言語中的興奮,只是依然一副儒雅謙遜的樣子:“你可知那山神現下在何處?”

樹妖不知為何突然渾身顫抖,枝丫左右搖擺:“他一直在你們身旁啊。”

姜月時聽到這,頓覺毛骨悚然:“你棵爛樹,盡說屁話。”

“什麽意思?”沈子歸還算冷靜,盡量耐着性子問,“煩請閣下再說明。”

被人類稱呼閣下,讓樹妖感動不已,他的枝丫在空中做出“擦淚”的動作,才激動的喊道:“就是我啊,我就是山神!”

空氣中一時無人說話,只有林中的鳥兒撲騰着飛過。

“我打死你個醜樹,”姜月時握緊手中的劍想再度撲上去,“還敢忽悠我們!”

“好了,好了。”沈子歸拉住人,将跨出一大步的人拉到身邊,語氣中有一點順毛的意思,“你那麽厲害,他定是怕你的,所以不可能說謊話。”

你那麽厲害,你那麽厲害……

姜月時的腦子自動對這一句進行了無限循環,她一時愣住了,少見地,只呆呆地站在沈子歸的身側。

男人餘光将她這一切行為看在眼裏,才轉頭對着樹妖說:“你說你是山神,可有何證明?”

“我是真正的山神!”然而樹妖只是堅持這樣說。

回過神的姜月時抓住話中的漏洞,瞅着他問:“那假的山神又是誰?在何處?”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樹妖語氣焦急,“只是聽山上其他的小妖說的。”

“那你能帶我們去找它嗎?”沈子歸上前一步。

樹妖猶豫着說:“我原先真的很厲害的,但是幾年前一個黑衣人找到我,打傷我不說,”他越說越生氣,“還将我的修為全封印起來了,所以我只能待在這裏。”

姜月時一哂:“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幫你解除封印,才能帶我們找那假山神咯。”

“是這樣的沒錯。”這一句話說得很心虛。

“那你告訴我們地點不就好了。”她似乎看穿了樹妖的小把戲。

樹妖卻像個孩子似的哭起來:“嗚嗚,你們如果不幫我,嘤嘤,這整個知魚山乃至揚州城的百姓會有大劫的。”

姜月時沒啥欺負人的惡趣味,她就是性子有點皮,所以也只是耍耍嘴皮子,只要你不是什麽作惡多端的大壞人,她還是願意幫忙的。

“合作的前提,是要坦誠相待。”她面上正經起來,整理着思路開口,“你與我們說說揚州城這幾年的事吧。”

元豐四年,身為知魚山的山神,他坐落在山頂,那是一個可以俯瞰漫山遍野,以及将揚州城內情況盡收眼底的好位置。

山神總是和小妖怪們相約在一起,聽他們講述揚州城裏發生的八卦。

比如誰家生孩子了,誰家的雞被偷了,誰家的漢子鑽青樓裏了……

小妖們語氣诙諧,神情飛揚,将那八卦故事講得天花亂墜、百轉千回,讓山神欲罷不能。

然而這樣平和有趣的生活終結在某一日,那日小妖們久久沒來,山神很擔心,利用地下的“信息網”探尋,依舊沒頭緒。

他急得葉子嘩啦掉,就在這時,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男人出現在他跟前。

黑衣人全身被鬥篷包裹,就連頭也被覆蓋住了。

“山神是嘛,該下位了。”這是男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一句決定山神命運的話,他的嗓音聽上去似是個少年郎,可出手缺陰狠至極。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那個黑衣人轉瞬就到了他的跟前,徑直沖着他的樹冠而去。

黑衣人砍掉了山神的樹冠,讓他不能吸納日月天地的靈氣。

山神感受着巨大的痛苦,利用龐大的樹枝每每橫掃過去,都被黑衣人不留餘力地擋回來。

最終他重創,修為也被封印到一個壇子裏。

随後沒過多久,他再次清醒過來,就已經被安置在山腳。

以前上山的都是些農民,他們來不是砍柴,就是撿蘑菇或者摘野菜。

然而這一次來了很多官府的人,包括知縣。

衙門捕快手中皆扛着麻袋,山神聽到了來自裏面活着的小孩哭聲。

那一聲聲嗆出喉嚨的哭聲,讓山神感到痛心,他憤怒地想要攔住這些人,然而一點用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孩子們被擄去了山上。

每年都是如此,山神從哭聲中判斷,那麻袋裏總共有四個小孩子。

後來從小妖們的口中得知,原來山頂有了新了山神,那些孩子是祭品。

“都是活生生的小生命,竟然就這樣——就這樣嗚。”山神說到此處,便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他的葉子又在嘩啦嘩啦掉,姜月時上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摸了摸樹幹。

山神恍若感受到了來自“曲徑通幽處”的清涼,這種感覺讓他舒緩很多,滿天飛的松針就不飛了,乖乖回到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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