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焰尾01

此時已經是四月底,九州都已正是步入到雨季,是一年裏最陰郁的時節,雲城的也不例外的到處濕漉漉的,黴氣隐隐。

镖局只要把人安全的送到城門口,就算是結束這次走镖了。

其他的雇傭者都有人來接,因為是官家的公子小姐,家裏人不放心也說得過去。江洲漓和樓初心卻沒什麽心情像他們一樣看什麽都新奇,所以直接沒進城,和張望山一行道謝後,就在城外掉頭雇了另一輛馬車往清風津去。

清風津是個小渡口,有早市和晚市之別。

早市開始得早,路上常哄鬧熙攘且雜亂無章。往來的都是些販夫走卒,會把大筐大筐的新鮮河魚買下再用車拉走,轉手送往周邊的酒樓飯館和深宅大院,濃濃的魚腥味會一直飄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晚市也賣魚,但都是些早市賣剩下的魚,或者漁民們傍晚才捕上來的只有少量的新鮮河魚。這個時候天氣熱一些,悶悶的,魚腥味會比早市的時候難聞許多。

樓府在清風津鎮外的西南方向,離着鎮上大約有三四裏遠,需要穿過鎮子才能前往。

那個地方偏僻,但依山傍水的環境卻是很好,周圍的百姓人家也不多,背後不遠處就是有名的虎嘯山。

虎嘯山上有沒有真老虎大夥都不知道,因為暫時也沒人見到過,只是因為山中時常有嘯聲響起傳來,所以百姓以此稱呼,久而久之也就默認下來了這個名字。

江洲漓和樓初心坐着馬車穿過腥臭味濃重的河岸,還能聽着外面市井百姓在讨價還價的聲音,突然就生出一種這樣的生活很美好的感覺。

馬車繼續往前走,路過稀稀疏疏的居民聚落,又過了一座小石拱橋,車夫沒有預料的停下來,然後是說什麽也不願再往前走,說的寧願少受些銀兩也不走。

江洲漓問了樓初心,知道離得也不遠了,便不為難車夫,兩人下車來步行。

樓府在清風津這一帶果然很有名,周圍百姓也都很害怕,看到最近的房子離着樓府的舊址都有一兩裏路的距離,江洲漓十分的好笑,也難怪車夫才過了石橋就猜到了她們的目的地,怎麽說都不想再靠近。

要不是她們雇車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只說是到清風津,估摸着車夫直接就不會接下這個生意了。

路過前方廢棄的土坯房後,轉了個大圓彎,前方視野所見的這一片土地都很寬廣平坦,視線的盡頭則是座低矮的小丘陵。

樓府原先就坐落在這山腳下,占地面積極廣,外圍青瓦白牆很素色,還有小溪環抱,石橋溝通。只不過黑色的厚實大門常常緊緊閉,牌匾上描着樓府兩個金字,左右大紅燈籠在風中輕輕的搖晃。

但現在看去,除去一片焦黑的廢墟外,再無其他。

樓初心領着江洲漓繞過廢墟,然後兩人就像是突然進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裏。周圍景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很快變化成一個古戰場。

冷兵器時代的戰場,全是靠血肉為盾的近距離拼殺,到處彌漫着烽火狼煙,穿着厚重戰甲的士兵們站在戰車上前進,武裝着青銅制造的矛盾刀戟,吶喊厮殺聲響徹雲霄。

這裏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甚至還能聞見空氣中的血腥味,拼殺的士兵們也能看見她們,舉着武器就直接沖了過來。

奇門遁甲中的陣法,根據陰陽五行的方位來布局,能夠讓身處其中的人産生幻覺,若是陣法的開啓者不主動關閉陣法,而裏面的人又不能自行破解,就會被困死在陣中。

□□已經要到江洲漓的眉心位置,幻境卻突然消失不見了,景物一變,她們又到了一處桃樹林裏。

暮春的桃樹林,桃花正開得非常爛漫,粉嫩粉嫩的花瓣漫天飛舞。樹下的青草也冒了嫩芽,遙看是一片綠油油的生機,花瓣随意散落在草地各個角落,蜿蜒曲折的石板小徑四通八達,通往看不見盡頭的未知的遠方,那裏被朦胧的霧氣籠罩。

“陰陽連環陣?”江洲漓挑挑眉。

樓初心不好意思的笑笑,“爺爺說只是一個陣法的話,可能擋不住所有的訪客,若是弄成陰陽連環陣,有一壞一好的落差對比,調整不過心态的人更容易被困其中。”

江洲漓點點頭,心裏是贊賞的。

兩人沿着林中西北方向的小徑直走,穿過迷霧後又走了大約兩刻鐘,路過最後一棵盛放的桃樹後,視野一下變得開闊起來,有座府第就坐落在不遠處,名安期。黑色的厚實大門敞開着,有家丁丫環來來回回的進出。

還未等江洲漓走近,裏面的人就好像已經預知到了,從門內突然湧出一群人來,男女老少總共不下三十位。

為首的老人看起來已近古稀之年,頭發和胡子都花白了,但走起路來穩穩當當的,只是因激動而不自覺的顫抖,險些就要老淚縱橫了。他率先撩開袍子跪下,“樓家第四十七代家主樓方啓,拜見主人!恭迎主人歸來!”

後邊一群人也跟着跪下,“恭迎主人歸來!”

“樓伯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吧!”從第二十九代到第四十七代,已經過去了正正四百年的時間,那麽長遠的守着一個承諾,江洲漓打心裏對他們只有尊敬和感動。

能在自己掌權的這一代,迎回江洲漓來,樓方啓是既欣喜非常,又深感臉上有光,去了地底下也可以給祖先一個交代。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在江洲漓的攙扶下進了門。

堂屋內布置得典雅簡樸,除去必要的器具整整齊齊擺放着,牆面懸挂水墨書畫,角落裏擺放青花瓷瓶,并插着幾枝開得好的桃花,再別無他物。

江洲漓上座後,立馬就有丫鬟送來熱茶,清香袅袅飄散,只這麽随便一聞,便知不會是普通俗物。

樓方啓把府上各類大小事宜都吩咐妥當安排下去後,這才緩緩的跨進門來開口打破了一室安靜,“主子能平安歸來,老夫真是深感欣慰。”

“樓伯是我的前輩,主子這兩個字,今後還是不要再喊了,我自認是當不起的。”

樓方啓在江洲漓下方就坐,餘光瞥見她左手腕上戴着的手鏈時,已經抑制不住的笑得嘴角彎彎,又聽見她這樣客氣的對自己說話,右手更是不自覺的撫了撫花白胡子,“如今府上管事的是老夫的兩個兒子,因為有事正好外出了,等他們過幾日外出回來,老夫讓他們來見見小姐。”

“麻煩樓伯了。”

江洲漓比較喜靜,那種靜谧獨我的安靜,所以樓方啓命人把屋後山腳下的竹屋收拾出來給她住。

竹屋修築得早,已經可以追溯到前幾代家主還在世的時候。起先只是單純因為山腳下夏天風涼,修來避暑用的,後來慢慢的擴建成書房,再後來又經過修葺和完善,就成了現在具備睡房、書房和堂屋的獨立院落:東閣。

樓方啓給解釋說,院落的名字是由他的先祖父所取,源自蘇東坡的詩句,“秋眠我東閣,夜聽風雨聲。”

東閣背靠着無人險山,院前與府上隔湖相對,需要搭乘小舟才可以往來其間。

樓方啓打傘走上湖邊的臺階後,從稀疏的小竹籬笆間看見江洲漓坐在書房窗邊,手裏拿了本泛黃的書籍在閱讀,也許是看得太入迷了,耳邊垂下來幾縷發絲也不知曉。

他輕輕推開門扉進去,因為江洲漓不喜歡之前的稱呼,他就換了個叫法,“小姐,您要的書籍給您找來了。”

聽見樓方啓的聲音,江洲漓輕輕擡頭從窗戶看出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托着幾本線裝本進來,她心情很好的微微一笑,“讓初心送過來就行了,還麻煩樓伯您親自走一趟。”

“正好有點事想找小姐談談,就親自過來一趟,這點路也不礙事。”樓方啓撩起袍子下擺,踏上青苔攀附的臺階。

江洲漓對樓方啓很尊重,聽他說有事想談,随手放下手中已經翻到最後一頁的書籍,走出到堂屋內坐下,又示意他也坐下細說,“樓伯有什麽事嗎?”

“這幾日涉獵下來,小姐對書籍裏記錄的東西可有什麽看法?”樓方啓将拿來的書籍,放在一邊茶幾上,不答反問。

提及這件事,江洲漓的神色暗淡了一下,她看的都是些史書,“中原政權分分合合,朝代更替不停,鄰邦如狼似虎的觊觎着,百姓受苦受難。”

樓方啓認同的點點頭,“興盛,百姓苦;衰敗,還是百姓苦。想必這段時間石山尾頻頻發生命案的事情,小姐應該也有所耳聞了。只是,既然已經身在雲城,為什麽不去看看呢,救無辜的百姓于水火呢?”

江洲漓沒想到他是要和自己談這件事。

每一代樓氏家主即位時,都會繼承祖上留下來的碑銘,了解百年前那段塵封的黑暗歷史,樓方啓自然也知道江洲漓在顧忌什麽,“安期家族世代行善,心系着天下興亡,從不計較得失,小姐出現在這裏不正是因為這個緣由嗎?”

“樓伯這一番話說的,倒是我的不是。”江洲漓淺笑起來,然後感嘆道,“這事本就詭異,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看的,只不過趕巧這幾日天氣不好才給耽擱下來的。”

“那就好。”樓方啓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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