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除夕
除夕
王爺沉默良久,長嘆口氣,道:“若不是雙兒一眼看中了你,我又何必費這番功夫。之前你說有個童養媳,只能平妻,我為了雙兒勉強應下,現如今弄得人盡皆知,你讓雙兒如何做人?”
楚知禹低頭道:“此事是下官思慮不周,還請王爺責罰。”
“責罰?”王爺冷哼一聲,道:“你是朝廷命官,我如今不過一個閑散王爺,如何責罰你?”
一旁的陳州明道:“知禹,男兒當以仕途為重,你重情義多給些財物予那童養媳便是。何必為了個女人得罪了王爺,得罪了郡主?郡主才貌雙全,金枝玉葉,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童養媳?你和那童養媳雖然拜過天地,但無三媒六聘,無親友見證,也不算是正當禮節。你當真為了個這樣的女子,毀了你的前途嗎?”
楚知禹跪地沉默不語。
陳州明見狀,嘆道:“如今朝中暗流湧動,你莫不是以為你靠自己一人就能在朝廷立足?你這次查案得罪了多少人?他們都有自己的關系網,你可想過你會樹多少敵?”
“你向來聰明,你父親去世的早,我看你可憐,待你就像待自己的孩子,現如今你大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師父,知禹沒有不聽您的話。”楚知禹擡頭道,“只是,我與楚玥……”
他頓了頓,終是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我與楚玥确有情義,她自小來我家,照顧我和家人,勤勤懇懇從未倦怠,我能有今天,離不開她的付出,又如何能棄她于不顧呢?”
陳州明道:“沒有讓你棄她,只是讓你分清楚身份高低,留她在府裏當個侍妾,好吃好喝的供着,有何不可?”
楚知禹垂目不語,陳州明的話自然沒錯,他之前也是這般打算的。
可楚玥不願意做小,要她做妾,她寧願離開。
而他,他也是自她離開以後,才知道,他是當真放不下她。
二十年的朝夕相伴,自他出生起,她就在身邊了,他也分不清是愛情還是親情,只是不能沒有她。郡主雖好,但若是讓郡主和楚玥之間他只能選一個,他會選楚玥。
只是座師和王爺這裏确實不好交代,特別是座師對他有知遇之恩,他自當報答才是。
見他不說話,王爺對他道:“既然你拿不定主意,我把雙兒叫來,你們兩個單獨聊聊。這一個月你都沒來找過雙兒,雙兒經常問你在忙什麽,我也不好對她說什麽。今日是除夕,你好好哄哄她。”
說完,他拉着陳州明出去了。
楚知禹等了半刻鐘,門外傳來白鳳雙歡快清脆的聲音。
“知禹哥哥,你來了。”
她一身淺粉色留仙裙,頭梳流蘇髻,斜插一枝玉蓮花步搖,随着她輕快的步子輕輕擺動,分外俏皮。
見到楚知禹,她滿臉笑意,眼睛彎彎如新月,眼裏都是小星星,略帶嬌嗔地道:“好久沒見你了,今天怎麽忽然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楚知禹見她這樣,想來是什麽都不知道,便只道:“臨時有事找王爺,順便看看你。”
白鳳雙有些失落地輕聲道:“原來知禹哥哥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吶。”
楚知禹一愣,正想要說些什麽話安慰她一番,白鳳雙很快就揚起了淺笑,擡頭仰望他,眼裏是閃爍的微光,如同天上星子。
“不過,”她的微笑中帶着無限少女柔情:“知禹哥哥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呢。”
楚知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純潔美好,宛如晨曦裏帶着露珠的白色栀子花,她對自己的情意清晰可見。
不論是品性、樣貌、才學、家世,她都是極好的,這樣的女子能傾心于自己,他不該辜負。
可是,一想到楚玥,他的心髒就像是被一只手絞緊了,心痛的喘不過氣來,讓他無法放下她。
“知禹哥哥,你能幫我看看我新寫的詩嗎?父王一直說你的才學是年輕一代裏面最好的呢。”
楚知禹回過神來,接過白鳳雙遞過來的薄薄的兩頁紙。
兩首詩,一首詠梅,一首寫月。意象和字詞都很是出彩,詩中帶着些少女的天真活潑,還有一絲情絲,在閨閣女子的詩裏面是極出色的。
楚玥一心想學寫詩,她若是能寫出這樣的詩來,定是會高興壞了吧。
她定是會紅着臉,低着頭,雙目含羞地把詩給自己看,怯怯地說:“夫君,你幫我看看我胡寫的詩好嗎?若是寫的不好能不能別笑我?”
他會怎麽回她呢?
若是以前,可能只會嫌她煩人,不耐煩地把她打發走。而楚玥定是會回去偷偷哭一夜。
若是如今呢?他會如何對她?誇一誇她,告訴她,她寫的很好?
“知禹哥哥,你怎麽了?”白鳳雙目露擔心地看着愣神良久的楚知禹。
楚知禹恍然回神,自從楚玥走了以後,就像是把他一半魂魄都帶走了,他不管看到什麽都會想起她,經常會走神。
他針對詩中存在的問題,對白鳳雙指點了幾句。
白鳳雙如獲至寶,當即就讓司畫去取來筆墨,将改過的詩重新抄了一遍。
“知禹哥哥,你幫我改了以後好多了呢!知禹哥哥不愧是狀元才子,真的很厲害呀!”白鳳雙歡呼雀躍道。
楚知禹回她一個淺笑,淡淡道:“這沒什麽,你寫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楚知禹很少笑,剛才那個笑容雖然只有一瞬,卻如春日溪水薄冰初融,溫暖和煦。
白鳳雙将寫着詩的紙張抱在懷中,臉頰微紅,心中如小鹿亂撞,波動不已。
只是……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心情頓時又落了下去。
她咬着唇,目光游移,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擡起頭直視着楚知禹,說出了在心裏埋了很久的話:“知禹哥哥,上次廟會我見到的那位楚玥姐姐……她……她是你的房裏人吧。”
楚知禹微怔,沒有說話。
白鳳雙見狀,急忙對他擺手,道:“我不是在質問你。本來就是……就是我心悅于你,知禹哥哥這個年紀,房裏有人是自然的。我、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她紅着臉,有些結結巴巴繼續說下去:“那、那日之後,我心中有些疑慮,就讓司畫去打聽了一下。就、就知道了楚玥姐姐的身份。”
“你放心,我不是妒忌,我……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若是以後……以後我們……我也會待她如姐妹的。”
眼前的姑娘俏臉通紅,手忙腳亂地說着自己的想法,眼底一片天真,沒有一點嫉恨之意。
楚知禹不由想到了那天楚玥對他說的話。
“你能為了我不娶郡主嗎?你能一生只要我一個女人嗎?”
“我如今已犯了妒戒,你把我休了吧。”
白鳳雙身為郡主大方知禮,婦德完備。楚玥童養媳出身卻要他獨寵一人。想想還真是有些荒謬。
對于她們二人,若是只能選其一,怕是任何一個男子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他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古今聖賢對于後宅婦人的要求,他很清楚。
白鳳雙才貌雙全,德行昭昭,乃是做正妻的不二之選,他也很清楚。
母親和恩師的意思,他也很清楚。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的選擇,他卻從未思考過放棄楚玥。
他對白鳳雙道:“郡主不必為此煩憂,你我二人的事,我會盡快給郡主和王爺一個答複。天色已晚,知禹先告辭了。”
“唔,好、好的。知禹哥哥你路上慢點。”白鳳雙懵懂地點頭,目送他離開。
她眼裏有不舍和隐隐地擔憂,她總覺得她的知禹哥哥和以前不一樣了。
楚知禹踏出王府門,幾片雪花就裹挾着寒意落在他的臉上。他擡頭看去,天空陰雲密布,北風已起,細密的雪花在空中飄揚紛飛。
等在馬車旁的洗墨對他道:“大人,您讓屬下給玥夫人送的東西,玥夫人怎麽都不肯收,屬下只好先帶回來了。”
楚知禹沉默片刻。
風雪起的極快,短短一會子就大了許多,再想起之前茶客說的有寒潮一事,他心裏更是不安。
青山村的老宅久未住人,年久失修,若真遇到暴雪封山,只怕楚玥會支撐不住。
想到這裏,他不再猶豫,翻身上馬,對洗墨說:“你和銘硯先回府,給母親說聲我今日有事晚些回去,不必等我。”
“可今晚是除夕,老夫人她——”洗墨還想說些什麽,可楚知禹已經策馬而去。
楚知禹禦馬術極佳,風吹他的衣袍翻飛如翼,片刻就不見了身影。
洗墨和銘硯只好收拾馬車準備回府。
一邊收拾,銘硯忍不住道:“洗墨,你說咱們大人這到底是怎麽了?以前也沒見他對玥夫人這麽上心啊!怎麽如今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洗墨是打小就跟着楚知禹的,但他也不清楚楚知禹的心思,只搖搖頭道:“大人的心思你別亂猜,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銘硯年紀小些,藏不住話,仍是道:“這可是郡主哎,大人不會真為了玥夫人退了這門親事吧?”
洗墨瞪他一眼,道:“銘硯,慎言!”
說完不再理他,專心駕車趕路。
銘硯見他這樣,只好也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