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山野
山野
兒時的舊衫、小泥人、竹風車……楚玥一件件地翻看着床底的舊木箱,裏面都是她之前存起來的心愛之物。
每一件,都和楚知禹有關。
她拿起一個布滿裂紋的花瓶,那花瓶是楚知禹去趕集的時候給她帶的,算是他送給她第一份禮物。
收到禮物後,楚玥高興地晚上睡覺都要抱着花瓶。
楚芳穎看她那樣子不順眼,第二天就找了個理由把她的花瓶摔碎了。
楚玥後來又偷偷将碎片收拾起來,夜裏借着月光悄悄把碎片一片一片粘起來,将花瓶重新粘好。
只是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将花瓶拿出來,只能小心翼翼地收在床底的木箱子裏,偶爾沒人的時候才拿出來看一看。
她撫摸着花瓶,回憶小時候的點點滴滴,那段日子似乎總是在壓抑和痛苦之中度過,唯一的甜就是楚知禹。
哪怕只是看到他,看到他那般美好,她都會露出笑來。
那時候她總是盼着,盼着能早日與他成親。
直到如今,她才發現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夢做了這麽多年,該醒了。
她将那花瓶随手放在桌上,準備有空采點花來插,既然回來了,以前的一切都都過去吧,她要把日子好好地過起來。
不念過往,只争來兮。
收拾完舊物,她将翻找出來的舊衣物搬到院子裏洗曬,以備日後穿用。
她離開楚府幾乎什麽都沒帶,身上只戴了一塊青玉雙魚佩,這玉佩便是她與親生父母唯一的聯系了。
這玉佩是她被楚家收養時,就在脖子上挂着的。并不是什麽值錢的玉,不過是普通的青玉,雕刻成鯉魚模樣,并不值錢,所以王氏也就沒有拿走,讓她自己留着了。
小的時候她也想過,為何爹娘會不要她?
到了後來,她早就習慣了,認為這就是自己的命,她命該如此罷了。
她出神之際,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
“要我說啊,麻雀就別做攀高枝的夢!你看看,現如今又被打回來了吧。不夠丢人的!”
楚玥循聲看去,就見兩個農家女子正扛着鋤頭路過,邊走邊笑地大聲說着話。
這二人長大了,樣貌變了,但她依稀還能認出來,剛才說話的正是村裏的村花趙二丫。
“就是,還不如像我們踏踏實實的嫁給村裏人,還不用被休。”
“如今成了下堂婦,要是我,我還不如找塊石頭撞死算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快活。
楚玥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站起來,對她們道:“我被休也好,和離也罷,我沒偷沒搶,如今也是靠自己堂堂正正地吃飯,你們憑什麽說我?”
趙二丫見她還敢還嘴,在村裏磨煉了多年的刀子嘴立即倒豆子似的說了起來:“楚玥,你個下堂婦還不趕緊夾着尾巴做人?咱們村裏你可是頭一個被休的,你不知道丢人啊?你個沒爹沒娘的小蹄子,命比草賤的童養媳!還敢和我比?你也配?”
楚玥沒想到她會罵這麽難聽,臉都氣紅了,但她又不會罵人,只能對她道:“我知道你喜歡楚知禹,所以看我不順眼,你若是喜歡他,去找他便是,何必拿我當出氣筒。”
她這麽一說,趙二丫頓時炸鍋了,指着她鼻子罵起來:“我XXXX,你放你娘的狗屁!我家相公可是在縣城做買賣的,我過得一點不差,你算哪門子的蔥,敢說我?我看你是XXX……”
她的髒話不堪入耳,楚玥打斷她,問她:“既然你相公做大生意,你怎麽還在村裏住,不去搬去縣裏?”
趙二丫一窒,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關你屁事!”
楚玥知道她要面子,所謂的在縣裏做生意,可能是在縣裏擺攤賣菜,繼續道:“你的事自然不關我事,可我的事也不關你的事。還請你別在我門前說閑話了,不然的話,我就去請村長評評理。”
青山村的村長雖然不姓楚,但楚知禹乃是京城大官,她雖然是他的棄婦,村長想必還是會看着楚知禹的面子上照顧一些的。
趙二丫自然也知道這點,若真是去找村長,她讨不到好,只能氣哼哼地留下一句:“狗仗人勢!沒人要的東西!”
說完,她拉着另一人,快步離開。
她們二人走後,楚玥一個人在原地站了良久。
想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卻還要靠着楚知禹的名頭才能在村裏過活,她心裏就很難受。可離開此處,她真的無處可去。
她也沒了洗衣服的心思,索性拿起籃子,帶着小白狗,去山上采野菜。
屋後的山她小時候常爬,知道哪裏能找到吃食。
一路上藤蔓重生,她小心翼翼地走着。這個季節山上很難找到可以吃的東西,只有零星一些板栗之類,看起來她得準備下籠子捕魚和野兔了。
她一邊心裏盤算着,一邊向上爬,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一處懸崖邊。
懸崖邊上有個小土丘。
這是一處野墳。
崖底的風裹着寒氣向上吹來,揚起她的長發和衣袍,天高地闊,她與這荒蕪的野墳默默無言,相對而立。
她是知道這個野墳的。以前她偶爾路過,會給它清理一下雜草,放些鮮花。
自她離開以後,這座墳頭想來是再也沒人來打理了,如今已經是草木叢生。
楚玥用砍刀将墳頭的草木砍伐掉,把它整理幹淨,又從籃子裏抓了一把野果放在墳前。
村裏人都說,這裏面埋着個無父無母的寡婦。寡婦沒有親人,相公去世以後,公婆嫌她病弱無用,就把她趕出家門,她只能在村裏流浪,有些心懷不軌的男人,把她帶到家裏,春風一度後就把她趕出去。
因此她常常被村裏的女子追着打罵,很快就病死了。
村長出面主持,把她埋了,也沒辦後事。她沒有親人,自然也沒人給她上墳,村裏人都嫌她晦氣,連她墳頭附近都不願意來。
楚玥卻覺得此處難得清靜,她受了委屈就喜歡來這裏哭一場,順便給墳頭清理一番。
“如今我和你差不多了。”她對着野墳輕聲道:“我雖不是寡婦,但被休棄的名聲更不好聽呢。”
一陣寒風吹過,撩起她的鬓發,她的目光越過墳頭,望向遠方。
山巒重重疊疊,耳邊也只能聽風聲,遠處的青山村就像只貍貓被山嶺圍在懷裏,看去變得渺小起來。
楚玥心頭升起一陣悲涼,她覺得她在這世上漂泊無依,宛若浮萍。
人人都有家,都有親人,而她卻什麽都沒有。孤身一人來,孤零零的活着,無一人在意。
她傷感良久,最終也只餘一聲嘆息。
“不管怎樣,總得活着啊。”她像是在說服自己。
她最後又看了一眼這孤墳,才向下山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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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臘八,楚府裏依照以往的慣例,一大早就備好了臘八粥,楚知禹一家三口正同桌吃早食。
自從楚玥走了,王氏和楚芳穎都神清氣爽,心情大好。
正吃着,王氏就笑眯眯地道:“那掃把星走了以後,我身子骨都好多了。”
“禹兒,今日是臘八,你讓人給郡主送些臘八粥去吧,也算是你一份心意。”
楚知禹卻沉下臉,對王氏道:“母親,還請您別說這種話。楚玥是我妻子,我會把她接回來。”
王氏聽他這麽說,氣得頓時沒了胃口,放下筷子道:“你怎麽還說這話,你是要氣死我嗎?那楚玥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迷魂湯?你犯得着為了她三番五次的說你親娘嗎?”
楚知禹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對王氏行了禮,然後道:“我對母親不敢不敬,只是糟糠之妻不可棄,還望母親也能善待兒媳。我吃飽了,請母親和妹妹慢用。”
說完,他轉身就出門了。
王氏見他沒吃兩口就走了,氣得直喊胸口疼。
楚芳穎忙上來扶住她,幫她輕輕拍打順氣。
王氏好一會子才緩過來,道:“你哥哥被那小蹄子迷糊塗了,早知道她是這種禍害,我當初說什麽也不該把她撿來,更不敢同意他們成親!”
楚芳穎安慰她道:“娘,哥哥心善。等過些日子他就知道郡主才是和他門當戶對之人了。”
王氏長嘆口氣,道:“若真是這樣就好了。你看他這些日子都清瘦多少了?這些天為了那個賠錢貨茶飯不思的,我看了都心疼。”
楚芳穎眼珠一轉,道:“娘,反正如今楚玥那賤人已經走了,咱們不如往哥哥房裏塞個美人。男人不都是喜新厭舊的嘛。哥哥定能把那賤人忘得一幹二淨的!”
王氏略一思索,點點頭,道:“還是你有主意。我這就吩咐人去辦。”
楚知禹回到書房就開始處理政務,可提起筆卻遲遲不能落下。
楚玥走的那天說的話再次在腦海中回響。
休書……
他自然是不能寫的,她賢良淑德,并無過錯,他怎麽能休了她。
她打小在楚家長大,為了楚家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為了他上學讀書,她日夜做女紅,還要操持家務。可以說他能有今日,離不開楚玥。
他又怎能休了她呢?那他這麽多年的聖賢書豈不是白讀了?
往昔的樁樁件件,在他腦海中一幕幕重現,他似乎又回到了年少苦讀的時光,她一夜夜的陪讀。他看書寫字,她就在旁邊做繡活,順便為他研磨點燈。
寒冬臘月,她的手被凍得生滿了凍瘡,又紅又腫,他都看在眼裏。
那時他便想,若是以後做了官,必不再讓她受苦。雖然他向往能有個琴瑟和鳴,共話西窗的妻子,但也知道要還楚玥之恩。
只是,不曾想,她竟這般決絕。
他想了良久,筆尖滴落的墨暈染了潔白如雪的紙張。
直門外響起洗墨的聲音,楚知禹才恍然回神。
“大人,宮裏來人請你即刻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