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大結局

大結局

姜衡倏地睜眼,空洞的眼神裏亮起一絲光,打破這潭死水。

他要清醒了麽?

識海裏,驀地出現一道熟悉的聲音,姜衡喊她:“阿巳。”

他笑起來,跟從前無數次那樣,像一位可親可敬的兄長,在喚寵愛有家的家中小妹,巳予心頭一動,姜衡催他,“阿巳,我準備了你愛喝的酒,不進來坐坐麽?”

不對。

燃起的希望驟然熄滅,入魔的節神比生而為魔更為可怕,他會利用人心,用最具迷惑性的行為使人心甘情願走進陷阱。

真誠的狡猾,輕易讓人放松警惕與戒備。

不過——

那又怎樣?

花朝還在時,對她跟沈清明背着她和驚蟄偷偷搞在一起很有意見,為了搗亂,隔三差五就會拉着驚蟄到小竹屋裏埋伏,弄出些不怎麽恐怖但常常令人啼笑皆非的惡作劇,比如在她和沈清明的榻上放大公雞,把沈清明愛喝的竹葉茶換成薄荷,以及在房梁上畫一只自以為樣貌可憎的小鬼……

被沈清明當場抓包時,花朝就會指着驚蟄,說一切壞事都是他做的。

驚蟄冤枉,但驚蟄不說,只是默默為花朝闖的禍善後。

巳予明白姜衡邀請她進屋,無非是想困住她。

正好,她想去陣眼看看。

巳予跟姜衡對視一眼,沒在識海裏應他,而是朝他勾了勾唇,“好啊,正好渴了,就怕你準備的酒不夠。”

“保管讓你盡興。”旁的不說,無論哪一世,姜衡對巳予都好的沒話說,她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姜衡甚至比她自己更清楚。

故而,當巳予走到姜衡面前,推開那一扇門,先聞到桃花醉的香氣,而後就看見滿目琳琅,火腿炒雞枞,茅草根炒嫩裏脊,全是巳予愛吃的。

還真是做戲做全套。

對桌而坐,姜衡給巳予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上,舉杯,姜衡道:“阿巳,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了。”

巳予端起酒杯,這酒香得不像話,她仰頭一飲而盡,空酒杯擱在桌上,“嘁”地一聲,杯底把桌板燙出一圈窟窿。

姜衡只是虛虛握着酒杯,定定地看着她。

巳予:“你怎麽不喝?”

姜衡突然笑得很詭異,那臉上的笑意不再溫和,眼神變得兇狠,“你膽子倒是不小。”

在一腳邁入竹屋的那一刻,一些殘破的記憶瞬間歸籠,巳予想起了很多往事,她輕笑了一聲,很多不理解的事豁然開朗,“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姜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從在歷法時,你和花朝就最難管。”

歷法諸神,比上巳神力強的大有人在,可只有上巳,心思細膩,她最先察覺出怨魔存在,并且多次想要進入怨魔藏身的那一面鏡子裏。

原來,這就是歷法為什麽從來只在鏡中出現的原因。

只有他在虛空之境,才能困住怨魔。

上巳發現怨魔後,經過無數次嘗試,用魂石做引,進入虛空之鏡,可惜魂石受損,她靈力不足,沒能成功殺死怨魔,反而被找來的花朝發現,她和上巳情比金堅,為了把上巳拉出來,怨魔趁機想要逃出來,占據花朝的身體。

為了天下蒼生,歷法不得不犧牲花朝。

歷法親手抹去了花朝的存在,降福人間的花神就此殒命。

為了保全唯一知道真相的上巳,歷法用了一些手段,他封存上巳的記憶,并且偷偷把她藏了起來,幾百年韬光養晦。

怨魔用了很多種辦法都沒能擺脫歷法,直到一只蜘蛛從天而降,忽然計上心頭。

小蜘蛛搖身一變奪命蛛,成功種在了姜衡身上。

虛空之鏡已碎,歷法只是強弩之末,怨魔自以為十拿九穩,索性連裝都不裝了。

巳予笑得漫不經心,笑意不達眼底。

姜衡怒目:“都這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往事。”巳予慢條斯理提箸夾菜,她似乎真的是來吃飯敘舊的,即使知道對面的人想要她的命,“以前驚蟄總是護着我和花朝,看沈清明尤其不順眼,經常對他紅鼻子綠眼睛,他倆還經常背着我偷偷打架,只是——”

說到這裏,巳予倏地一頓,狡黠地看着對面的人,半晌才接着說:“只是驚蟄打不過沈清明,每次挂彩怕丢人都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讓着沈清明。”

姜衡神色一凜,“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急什麽?”巳予咽下一口鮮核桃仁,齒間殘留着清醒的果香,眯起眼睛,“死期将近,不如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省得黃泉路上當餓死鬼。”

這話徹底激怒姜衡,他騰地站起來。

沈清明已經半死不活,巳予被他困在陣眼,驚蟄被他占了身體,沒人能來救她。

只要除掉巳予,這世上在沒人知道他怨魔的身份,他就可以改天換命,扭轉乾坤,成為天地間唯一且高貴的神明。

他和歷法本是同根生,憑什麽歷法受到萬人敬仰,他卻要因為吞噬了那些貪嗔癡怨成為人人喊打人人除之而後快的怨魔?

既然世道不公,那他就打破規則,創造屬于自己的規則。

“別做夢了,沒人能來救你。”他怒斥道。

看來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

“我巳予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不指望別人來救。”她沒着急起身,而是淡定地坐在竹椅上,漠然地環視一圈,這間屋子裝滿了她和沈清明的回憶,要毀了,有點可惜。

姜衡笑得很瘋狂:“知道這是什麽嗎?”

手裏頓時多了一條長鞭,像是人的脊骨拼湊而出,每一節都閃着電流。

滿身邪氣竟然用這樣仙風道骨的法器。

巳予一向敏銳,她很快察覺出什麽,心口劇烈起伏,姜衡繼續插刀:“這叫請神鞭,是用沈清明的脊骨做的,你猜猜,這一鞭子下去,請的是哪座神?”

巳予捏緊拳頭,“你!”

姜衡:“怎麽,想殺我啊,來啊。”

怨魔俯身姜衡,把沈清明當武器,巳予要是殺了他,等于親手殺掉自己的手足摯友,可若是巳予殺不了他,那她心愛之人的脊骨就成了鞭笞她的武器。

“被心愛之人折磨致死,還是殺死自己的哥哥,我很好奇,偉大的上巳節神會怎麽選。”說着,他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想要看巳予崩潰。

讓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這就是怨魔的手段。

秋風劍起,風雲變幻,掀翻屋頂,竹屋驟然消失,地面上出現一個巨大的深旋,卷着風翻着浪,衣袂翻飛,巳予說:“我選第三條路。”

到了這種時候,哪還有第三條路,姜衡以為巳予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可幾百年前,無論是除夕這樣靈力強大的戰神,還是沈清明這樣心思缜密行事果斷的四大節神之首,都沒能發現他的存在,是巳予,隔着那層禁锢,與他對視,起了殺機。

棋逢對手,惺惺相惜,真讓巳予死,他是舍不得的。

所以他很好奇巳予說的第三條路是什麽,巳予沒有故弄玄虛,只是在眨眼間,秋風劍已經抵住姜衡的喉嚨,“我要你死。”

這就不好玩了。

姜衡換了個思路:“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你來幫我,我可以放過姜衡和沈清明。”

巳予不為所動,只是目光越發堅毅,眼神裏不愠不怒,“我說,我只要你死。”

看來沒得商量,陣眼下有一股騰空而起的力量,姜衡眉心一跳,要是陣法破了,他就困不住巳予了,必須要速戰速決,說話間,請神鞭子猶如快如閃電,先是纏住秋風劍,纏繞,一圈圈,纏住巳予持劍的那只手。

力道堪比千軍萬馬,與那個總是很溫柔地擁她入懷的沈清明天差地別。

差點上當了,巳予定神,劍氣從手心沿着被請神鞭纏繞的地方開始撕扯,似乎想要生生把它扯下來。

“嘭——”金光炸裂,迸發出巨大的火花,一節一節的脊骨四分五裂,說時遲,那時快,天地間傳來一聲凄厲嘶吼,似人在痛苦時的悲鳴。

這聲音,是沈清明!

難道,她猜錯了?這請神鞭真是沈清明的脊骨做的?

巳予的眼神愈發冰冷,這魔頭竟敢這樣對沈清明,該死!

“找死!”巳予收起秋風劍,雙手何時,“天垂象,見吉兇,聖人象之,丹砂未就鼎中龍,黃歷頻催鏡裏翁。”

姜衡大駭:“你竟然會請歷書!”

巳予道:“你以為,我為什麽敢跟着你進陣眼!”

剎那間,兩頁天書從天而降,懸在半空,那陣眼迅速拔地而起,姜衡站在那處,頭頂虛影晃動,冒出一縷青煙,明明被抽離應該是宿主才能感受到痛苦,怨魔卻承受着抽筋拔骨的痛楚,肝腸寸斷,摧心剖肝。

歷書一點點吸走怨魔之氣,姜衡眼前一黑,倏然倒地,徹底暈了過去。

請歷書要耗費巨大的神力,以巳予現在的靈力,根本不足以請的動,要不是聽到沈清明那一聲嘶吼,她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沈清明死了,那她活着也沒什麽意思,不如就以卵擊石,試他一試。

歷書不僅是二十四節神的庇佑,更能容納吉神兇煞、彭祖百忌、流年、太歲、沖煞、合害,遑論一個區區怨魔。

巳予靈力耗盡,支撐不住,應聲倒地,在閉上眼睛之前,唇間輕喃:“沈清明,我不讓你死。”

……

她似乎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她又回到下雪的祁連山麓,跟花朝喝酒。

彼時,她和沈清明理念不合不歡而散,不料被群鬼抓住,為了救她,以自己做誘餌進入萬鬼窟。

巳予問他:“沈清明,為什麽救我?”

耳邊群鬼嚎哭凄厲無比,兩個砰砰亂跳的心撞在一處。

沈清明攬腰摟緊懷裏的人,狂亂炙熱的吻大雨般落下來,鋪天蓋地,震耳欲聾。

巳予輕搡未果,聽見沈清明沉稠微啞低語:“軟軟,我很想你,我們和好,好不好?”

軟軟,是她的乳名。

那一張涼薄的臉卻有一雙深情的眼,巳予受了蠱惑沉淪其中主動回吻,呢喃着說:“好。”

畫面一轉,沈清明在小竹屋裏孤苦無依四百年等一個不歸人,從舊年煙雨清明,到新年煙花上巳。

巳予心疼不已,她張了張唇,想告訴沈清明,我回來了,我就在這裏。

可是——

這是夢啊,沈清明已經不在了。

她流出了眼淚,冰涼的,絕望的,耳邊傳來低喚,“阿巳,阿巳,你做夢了,醒醒。”

巳予倏地睜開眼,看見沈清明坐在榻邊,定定地看着她。

她咬了一下唇,好痛。

這不是夢。

“沈清明?”

“是我!”

太好了,沈清明沒死,他沒死!

巳予撲在他懷裏,哭得泣不成聲,太好了,太好了,她邊哭邊罵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以為你真的被怨魔扒了骨肉做成了鞭子,我心都碎了,沈清明,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

沈清明任由她發洩,把她抱在懷裏柔聲哄,“都是我不好,你哭成這樣,我也要心碎了。”

巳予突然停住,梨花帶雨地看着他:“不,你好,你最好,是怨魔壞,怨魔最壞。”

沈清明配合道:“是是是,他壞,他壞死了。”

巳予重新環住沈清明的脖頸,這個跟怨魔對峙時铮铮鐵骨的節神,抱住她失而複得的愛人,哭得像個孩子。

幾百年了,終于等到了那個人。

……

過了幾天,柳中元來了,帶來了一本書——《黃歷》。

據說民間依賴這本書記錄二十四節氣、吉兇宜忌、星宿、月相,指點物候農時。

沈清明牽着巳予的手,并不理會這本書,問:“今天天氣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巳予後來才知道,她跟怨魔那一戰後,她沉睡了将近一年之久。

她醒來身體一直不好,沈清明一直不讓她出門,沒想到今日竟然得到了特赦令。

依舊是上京城,依舊是林巳酒館,門一打開,門口排起了長隊,她看到姜衡在門口賣酒,街上人來人往,鑼鼓聲由遠及近,沈清明牽起她的手,指着舞龍舞獅讓她看。

妙齡少女端坐在龍頭上,她懷抱着一束桃花,手裏腰間別着一壺酒。

花巳予停住腳步,那少女從龍頭上一躍而下,快步朝她跑來。

她被桃花塞了滿懷,少女抱住她:“阿巳,我好想你啊。”

春風楊柳萬千條,風吹過黃歷,定在那一頁,三月初三,上巳節,諸事皆宜。

攘攘塵世間,摯友在側,戀人在懷,海清河晏,國泰民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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