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神明倒戈

79-神明倒戈

這又是什麽絕處生變?

巳予費解不已,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懷疑沈清明故意為之,意圖博取對方的信任。

畢竟才将同仇敵忾嗤之以鼻,怎的轉瞬換了面孔俯首稱臣?

可大道絲毫不懷疑他的動機,甚至輕笑着贊許道:“棄暗投明,乃識時務者為俊傑。”

俊什麽傑,巳予攥一把沈清明,“瘟神,別去。”

沈清明先是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而後甩開她的手,“擋我者,死。”

巳予一怔,他就那麽把巳予置于身後,一步一步,走向那尊佛像,連同姜衡一起,獻祭一般,雙雙唯大道馬首是瞻。

神明倒戈,天下大亂。

天地變色,雷聲四起,轟隆乍然,好似要吞吐天地,遠處傳來山崩地裂的傾塌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龍栖山一路窾坎镗鞳,直蹿向佛殿前,最終落在菩提樹上,炸得火花四濺。

那火從打濕的經幡上一躍而起,火舌撲向菩提樹葉,沒一會兒,便燒成了灰燼。

從上京皇城一點點湧現出烏照照的黑氣,像是大雨來臨之前的黑雲,一點點,籠罩過來,風吹起沈清明的衣擺,巳予垂眸,看見沈清明腳腕上跟姜衡脖頸上極為相似的像某種詛咒般的咒語,從一個血點,順着那紋路,一點點爬,直到血紅占滿。

純粹的光芒一點點消失他的眼神裏充斥着殺戮,連同對巳予的愛意與節氣也一并消散。

“瘟神!”她喊一聲,沒能得到回應。

“沈清明!”識海裏,猶墜深海,又如雲端,缥缈而幽深,捉摸不定,阒靜又模糊。

她忽然想起,沈清明這症狀,跟在林巳酒館姜衡失去意識胡作非為發癫根本如出一轍。

是奪命蛛!

姜衡脖頸上的紋路同樣閃着血色。

佛像面帶微笑,蓮花座下金光乍現,形成一圈刺目的光。

地下隆隆地響,像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巳予警惕地往後挪了一步,成千上萬的奪命蛛傾巢而出,密密麻麻,它們窮兇極惡,急需要吸一口鮮血來完成從小到大的蛻變,而門口的三個人,自然而然成為靶子。

它們爬得飛快,巳予眼疾手快掩上門,把了空大師那一句“罪過”關在門外。

僧多粥少,巳予成為這一場奪食的風暴中心,乍然之間,秋風劍甩出幾道鋒芒,首當其沖的奪命蛛被掃開,攔腹而破,當場暴斃,流出膿血,奪命小蛛發出尖銳爆鳴“吱”地去吸食那些膿血。

“唰——”又是一鞭,奪命蛛摔飛在佛像上,膿血順着赭色衣衫往下滴,更多的奪命蛛往上撲,佛像開始震動,仿佛有更大更兇猛的巨獸将要頂開千鈞。

可是,又仿佛,有什麽在跟它較勁,不讓那東西跑出來,就那麽死死地壓着,直到那一圈刺目的光終于黯淡下去,那佛像才又開口,拖着慢悠悠的調子,喊:“上巳。”

看樣子準備暢談一番,她的記憶逐漸歸籠,曾經爛熟于心的咒語也在頃刻間浮現,可惜東拼西湊,她不太知道究竟有多大威力,更怕弄巧成拙。

佛像念誦着一句梵語經文,彌彌而散,聽者也沒能得到超度,反而心裏極其不舒坦。

他念完經文,奪命蛛便乖乖地爬滿佛像,遮蓋住那慈眉善目。

外面下着雨,佛殿裏的蠟燭不知道什麽時候滅的,屋子裏很暗,奪命蛛的眼睛密密麻麻,讓那尊佛變成了妖冶的紅,就像在他身上紮出了無數的血窟窿,詭異而嘔心。

那場面尤其駭人。

姜衡漠然地看着巳予跟奪命蛛混戰,而沈清明,他道貌岸然地撐着護魂傘,映雪凝香,不染紅塵,置身事外,冷得目空一切。

巳予匍匐在人間幾百年,遇到過各種各樣的難事,從未陷入過所謂絕望,亦或者悲天憫人的怨憎裏,她領了命,認下了天罰,在長久的不知何時是頭的無盡歲月裏不顧一己之身奔走多年,做過無數好事,到頭來,卻沒得到“好人有好報”。

就像上輩子欠了誰的,造了很深的罪孽。

屋外,聽着佛殿裏的動靜,良久,了空沉吟出一句:“罪過。”

他想起來第一次睜開眼看到這個世界,他還只是個嬰兒,不懂什麽人心險惡,分不清抱他的是什麽人,甚至連一句話也說不清楚,只會咿咿呀呀,只是,他越過紅色的襁褓,看到那一尊靜默的佛祖像,倏然從啼哭中安靜下來。

那佛沒有說話,只是佛殿的大門幽幽地開了。

了空撚着佛珠,道:“上巳,我無意傷害清明、驚蟄,更無意傷害你,他們都太在乎你,甚至會為了你拼命,這讓我很頭疼,所以我讓奪命蛛咬了他們。不過比起天道與歷法,我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了空也中毒了麽?巳予一驚,分辨不出說話的人到底是誰。

定睛時,黃栌勾唇,“天道自诩為世間法則,所謂風霜雨露滄海桑田,只是他布下的一個局,以一個災擋另一個災罷了。”

轉瞬,那道狡黠的目光又挪回了空身上,“千瘡百孔,歷法滿口仁義,卻也只是為以一己私利。”

秋風劍蓄勢待發,那人來回穿梭在了空跟黃栌中間,她遲遲不敢動手。

這豎子!巳予被他晃得頭疼,就聽見他又說:“這些墜落的神明裏,只有你們這些節神的骨頭最硬,感謝上巳君救出寒食,如若不然,我只能繼續沉睡。”

水缸裏變成殷紅的一缸血水,那蓮驟然枯萎。

沈清明伸手,從水缸裏撈出一個人,臉上慘白,跟在無名之墓看到的那個小男孩一模一樣,是江泛。

不是只有一縷随時飄散的靈魂,而是那一具被沈清明藏起來的江泛的屍身。

他面色冷峻,眼睛裏沒有一絲波瀾,盡管巳予眼眶泛紅将哭不哭時,他依然只是面無表情地把那具屍身扔在了地上,從來桀骜的神明纡尊降貴不止,卑躬屈膝低下高傲的頭顱。

他用這種方式折辱神明,以此寬慰幾百年蟄伏的屈辱。

寒食魂魄飄然冒出來,瞧見沈清明後,先是愣了一下,沒想到會被他粗暴對待。

轉眼看見巳予,張張嘴,似乎有很多想說,可是沒能說出口,因為他剛一張口,就被沈清明的流觞勾住魂石,毫不留情地拽到了自己手上。

“清明——”寒食哽咽着,被流觞纏住脖頸,含混不清地喊他的名字,可他已經叫奪命蛛迷了心智,哪裏認得出他是誰。

他已經變成六親不認的怪物了!

那佛像面露喜色:“清明,做得好,節神的魂石,可不能讓肉|體凡胎糟蹋,快,拿來給我。”

沈清明捧着寒食的魂石,一步一步朝那尊佛像走去,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為他的神明獻上寶物。

失去魂石,原本完好的沒有腐敗的屍體跟蓮花一樣迅速凋零成一堆白骨。

沈清明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羁絆,讓他裹足不前。

蓮花座底下再次響起激烈的鼓聲,像是一個人的心跳,只是跳得太快了,很難把它跟心跳想象在一起。

大道催促:“清明,快,快把魂石給我。”

他喊一聲,沈清明便如大夢出醒,肩膀不可察覺地抖動了一下,像是終于想起自己要幹什麽,再次朝佛像走去,短短幾步路,他卻走得很艱難,不知道是被什麽拉扯住了步伐,又或者殘存的意識與理智在阻止他為虎作伥。

大道吞噬節神會發生如何,巳予不得而知,只是潛意識裏認為如論如何不能讓它如願,她攥緊三枚銅錢,那一條串聯錢眼的紅線驟然出現,如同暗夜裏爬行的蛇,滑出去捆住沈清明,把他釘在原地。

說時遲,那時快,在流觞飛奪而出之前,巳予幾步閃過去奪走魂石,奪門而出。

紅線很快被斬斷,沈清明追出來,那龍盤旋,前有攔路虎,後有奪命人,巳予無處可逃,慌不擇路擇路,一腳踩進沈清明畫的隐身符上。

接着,那底下伸出一雙手,徑直把她拉了進去,很黑,陰風陣陣,還有人在嗚咽,鬼哭狼嚎,她什麽因為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有人在拉着她往前走。

前面是什麽地方?

他走得很急,以至于,巳予踉跄好幾步,等終于那哭聲終于漸行漸遠,身前的人才緩緩啓口,“林老板,我是柳中元,是老沈讓我來幫你。”

在她的記憶中,柳中元是個混不吝,很少有正經的時候,她對沈清明竟然跟他無話不談一直十分困惑,然而每一次沈清明有難,他都挺身而出,搞得她時常吃味,仿佛他倆才是天生一對。

忽見彼岸花,夾岸數百,紅光閃爍,中無雜樹,只見花不見葉,巳予遲疑:“這裏是冥王殿?”

柳中元指着前面黑洞洞的地方說:“嗯,老沈說有話留給你。”

巳予不喜歡這個字。

留,很不吉利,他又沒死,有什麽話,不能等他清醒了再說?

柳中元察覺到她的低落,解釋說:“那什麽,嫂嫂,你別多想,不是什麽臨終遺言。”

嫂嫂?巳予奇怪地看他一眼,追問:“那是什麽?”

柳中元推開那扇門,說:“是無根樹。”

Leave your mess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