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小娘子啊
64-小娘子啊
她瘦了。沈清明心疼不已。
陽光照在水面上晃了眼,刺得他眼眶發紅。
沈清明勾腰抱住她,一把傘下,兩道心跳,此起彼伏。
想着念着,終于又能抱到她。
沈清明前幾日剛能從畫上走下來,靈格尚未完全修補好,靈相不穩,不能見太陽。
他成天茶不思飯不想,害了相思病,包閻王看不下去,扔給他一把傘,讓他想得緊就去找,別做出要死不活的樣子,叫人心煩。
沈清明拿了傘跑得比誰都快,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林巳酒館人去樓空。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他一回來,上巳已經走了,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法雨堂。
悲劇重演,沈清明不舍離去,在“沈清明之墓”前站了三個時辰。
盡管有傘庇佑,靈相還是因為強烈的陽光而變得透明,為長遠計,他不得不返回冥王殿。
包閻王看他臉比自己還黑,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麽,她是不是以為你詐屍害怕不要你了?我就說過你這樣跑出去很吓人,再歡喜得意你都會吓一跳的。”
巳予那膽量,天塌下來,她都不帶眨眨眼的。
沈清明把傘扔到一邊,愀然不樂:“她不在,我沒見到她。”
原來如此,包閻王不怎麽誠心地安慰他:“哦,這樣,那沒事,興許出去玩兒了,這時節,正是人間好風景,西湖你知道吧,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說得我也想去了。”
“……”還吟上詩了,沈清明煩道:“你今天很閑嗎?”
包閻王白天去給沈清明買三神,最近整個冥王殿都快被他掏得一幹二淨,無論是常住民還是新來的都被他搜刮了一遍,甚至連十八層地獄都沒放過,名副其實成了鬼見愁,累得氣都沒喘勻,又被那個小娃娃拉着去冥河劃船。
他堂堂一個閻王爺,為了活命,誰都得給他三分薄面,偏偏這個小柿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倫綱常,不知……他是誰,才敢把他當小厮船夫使喚。
收完三神回來,這小豆丁就吵着要看花,包閻王喊鬼差給她摘回幾朵彼岸花,她嫌不好看,非說上頭有鬼魂。
都到冥王殿常住還怕鬼,包閻王心裏嘀咕,嘴上哄着她去釣魚。
冥河哪有魚,包閻王打算用障眼法哄小豆丁玩兒。
誰知碰上幾個不長眼的水鬼,追着魚鈎跑,包閻王沒想到她力氣那麽大,竟把水鬼纏在絲線上一棍子撅起來邀功,“包黑子,你看,我幫你抓到一只鬼。”
不是怕鬼麽?
這又是唱哪一出?女人心海底針,小娃娃也不為過。
小柿子來勁了,不到一個時辰,河邊就綁了七八十個水鬼,各個滿臉幽怨,嗚嗚咽咽地哭得他腦袋疼。
這麽折騰半天,等到小柿子玩兒夠了,天已經黑了。
正事兒還沒辦,新死鬼排起長隊等待審判,他今晚要挑燈夜戰沈清明個沒良心的竟然說他很閑,包閻王一肚子怨氣,“我很閑?我陪着你那個小姑奶奶玩兒了一整天。”
這麽一說,沒看見大的,看看小的也好,沈清明囫囵找了一圈,沒看到人,緊張兮兮地問:“人呢?”
包閻王沒好氣:“誰啊,你那個小娘子啊,喏,蓋着你那張破紙睡着了。”
“小娘子”這個稱呼微妙地戳中沈清明的心思,他不再遷怒包閻王,而是在小柿子身邊坐下,輕輕撩開一下那張紙,看着熟睡中的小人兒。
跟巳予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睡着的表情都一模一樣,右手托着臉蛋,明明很纖弱,臉頰上卻依然有肉,吹彈可破的,被她撐地鼓起來一坨,沈清明沒忍住戳了一下。
小娃娃不高興地動一下,張嘴就罵:“瘟神,別吵我睡覺。”
沈清明被罵也高興,勾唇無聲地笑了,包閻王瞠目結舌,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沈清明嗎?跟癡漢有什麽區別。
他看不下去,冥王殿也不要了,主要是自己在這裏很多餘,于是抄起生死簿驚堂木來到冥河邊找了塊大石頭夜審鬼剎。
第二日,照舊沒看到人,到了晌午太陽毒辣,曬得他化了,在陰涼處躲到太陽落山也沒見到人,回到冥王殿,包閻王還沒開腔,小柿子先嚎啕不止。
因為沈清明又變成了半透明的狀态,身上還散發着焦糊味。
她吓壞了,哭得可傷心了,撕心裂肺,抽抽搭搭地問:“瘟神,你是不是快死了?”
包閻王可是逮着機會逗人,而且還是一箭雙雕,“他本來就死了啊。”
沈清明哀怨地朝包閻王翻一個白眼,包閻王裝無辜:“你瞪我幹什麽?你要不是死了,怎麽會來我這冥王殿。”
小家夥收住眼淚,有些困惑,指着自己,說:“那我也死了嗎?”
她只是巳予的妒氣,沒有心竅,許多事根本無法理解,何況生死本就是很深沉的概念,一個心思健全的人都不一定能完全參透。
包閻王說:“不,你沒死。”
小娃娃徹底糊塗了:“那你呢,你死了嗎?”
包閻王說:“我也沒有。”
小娃娃一聽,誰都沒死,只有沈清明死了,瞬間哭得越發傷心了,無論怎麽勸都停不下來,這小丫頭跟水做的似的,眼淚不斷往外冒,不一會兒,沈清明的衣衫已經被她哭得濕透,而那始作俑者再次溜之大吉。
第三日,沈清明剛把傘拿起來,小柿子就攔在他面前,說:“你去哪?”
她直覺出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沈清明會被曬壞,最後徹底消失。
只要一想到沈清明死了,她又想哭。
沈清明說:“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小柿子不讓,給她扣帽子:“你騙人,你肯定是想去找別的女人,跟別的女人鬼混。”
雖然知道她是巳予,但小孩兒模樣說這種大人的氣話,沈清明又忍不住勾唇笑起來。
實在太可愛了。
他解釋說:“沒有別的女人,我真的很快就回來。”
既是妒氣,自然疑神疑鬼,她不信,叉着腰,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當我小孩兒呢,我要跟你一起去,否則你敢出這門兒,今晚就別想回來。”
這刁蠻的語氣,沈清明真的很想看大的巳予說這種話的表情。
這一大一小碰面,會是什麽修羅場,光是想想都好笑。
小柿子不高興道:“你笑什麽?”
沈清明搖搖頭:“沒什麽,走吧,帶你一起去。”
小娃娃一看,他這麽問心無愧,又覺得沒意思,“算了,我才不去。”
沈清明由着她,不過他真的很快就回來了,依舊沒見到人。
後來幾天,沈清明都會去林巳酒館,沒有久留,小柿子沒事找事,“你回來得這樣快,是不是心虛?”她這樣說。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看看外面到底有什麽好,讓你每天這樣往外跑。”
他現在就是個廢人,識海能進去,流觞虛弱地盤在裏面,化成一灘無用的水,他的識海,變成了一口幽深且無波的井。
他不知道去哪裏找巳予,只能一日一日到林巳酒館守株待兔。
可見皇天不負有心人,巳予真的出現了。
她身上的橘光有些燙人,還有讓沈清明很陌生的檀香味,這個味道——
沈清明想岔十萬八千裏,心有餘悸地試探:“軟軟,你、出家了?”
活着的時候張嘴就知道氣人,死了講話也這麽刻薄,不過就是瘦了點兒,哪至于形銷骨立?跟青燈古佛為伴,不過是這幾天在禪寺吃了幾天素齋,餓瘦的。
真這麽難看麽,巳予摸摸自己的臉,也沒那麽明顯,就是胸變小了,她叉腰:“我都沒嫌棄你是個死鬼,你還敢有意見?”
突然,從沈清明身後蹦出一個小娃娃。
動作神情跟巳予如出一轍,比巳予還要兇巴巴:“壞女人,你放開他!”
沈清明牽住小娃娃的手,訓人:“不許兇她。”
小柿子一看沈清明竟然還維護巳予,氣鼓鼓的,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張嘴就在沈清明手上咬了一口。
沈清明由着她,一臉寵溺。
巳予:“……”
她看看小娃娃,再看看沈清明,這厮沒招惹狐貍精,倒領回來一個小祖宗,“沈清明,她是誰?”
小娃娃生氣道:“我還想問你是誰呢!”
嘿!巳予無言,沈清明居然很開心地笑起來,從沒有這麽舒心過,極其暢快似的,仿佛心裏的郁卒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從今往後只剩歡愉坦途。
夠邪門的。
巳予後退一步,眯起眼睛看沈清明,跟她四百多年裏見過的鬼剎都不一樣,哪有這麽綽約多姿的死鬼啊。
沈清明喊她:“軟軟,你不覺得她特別像一個人麽?”
巳予撩眼:“誰?”
沈清明抵唇:“你。”
巳予:“……”
先是見到她喊軟軟,現在又找了個這麽個娃秧秧說像自己,沈清明還真是把替身白月光那一套玩兒明白了。
大小兩個人互看不順眼,默契嗆聲:“誰和她長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