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七爺

七爺

皇帝的旨意和刑部的批文比想象之中更早來到梧州,同樣賀青極其不願見到的督察院禦史也一同來到。

皇帝派人來親自來督刑了,定的是藐視國法之罪,當街笞六十,責令全程百姓觀刑。殺雞儆猴,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結香起初還并未在意,覺得不過笞六十杖而已。能洗脫殺人之罪撿條命回到已是大幸,自己的身體應當能夠受得住。只是可憐柳山溪被牽連其中,一樣要挨當街挨六十杖。

當後來她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笞刑,是要當街脫去了衣物受罰的,直到那一刻她才害怕了。

兵丁來官署提人犯的時候,賀青和唐積雲并不在,來人奉的是禦史之令。結香那時還在屋子裏拓印金匮上的銘文,從趙家陣法的漏洞中,她意識到自己的師父可能早就在彌補當年的錯誤,暗中給自己留下線索。

為了找到煙史迷霧中真正的蕭忍冬,所以讓賀青将金匮都借到了官署來,等待批文的日子每天幾乎都和積雲在一起拓印銘文。

但是她今天不在,早早的就和賀青出去了。一個人早上慢吞吞的,只拓印了兩張能看清楚字的拓印來。

随後她一個人居住的小院子闖進來了數十名官兵,所着服飾皆不是梧州官署,而是讓人望而生畏,背脊生寒的禁軍。看着十分的兇惡,卻還是講些道理,照列詢問道:

“這裏關押的是名叫結香的女犯?”

官署中負責看管的差役連連點頭,“回大人是的,只是欽差大人有吩咐,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不得帶走這姑娘。”

那禁軍首領正色喝道:

“聖上有旨,自禦史歐大人抵達梧州後,趙甲宜之案全權由歐大人監管。今該女犯藐視國法挾私報複,殺人害命。聖上憐其為趙家翻案有功,免其死罪,着令當街笞六十以儆效尤!歐大人有令,立刻将其帶去法場行刑!來人,帶走!”

官署裏的差役見狀也不敢阻攔,連忙讓開路,兩個禁軍立刻就沖進了屋子中。

結香料到了這一天遲早回來的并沒有很慌亂,反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金匮裏地拓紙揭下來,平整地攤放在桌子上。

但是進來的人動靜很大,跟陣狂風似的一下就将攤在桌上的拓紙掀在了地上。

“等一下!”

她還想去撿起來,但立刻就被抓住了胳膊往外拖。早上才剛剛下過雨,禁軍皮靴下都黃泥,落在地上的拓紙一下就被踩得滿是污漬。

可并沒有人關心那地下的紙寫的都是什麽東西,拓下的它的人也猶如脆弱的宣紙一樣毫不留情的拽到官署外。柳山溪也在,從牢房裏被禁軍提出在門外等着。

結香出來,一副沉重的枷鎖就落在了她的肩頭上。

京城而來的禁軍并不如賀青和唐積雲會念及她是故人而手下留情,枷鎖往肩頭上重重一按,立刻就磨破了脖子上的皮肉,她疼得直吸冷氣。

柳山溪見狀趕緊向禁軍求情,打商量道:

“官爺輕一點,她才剛受過傷,還沒好利索。”

但沒人理會他的,禁軍眉頭一橫驅趕起他們來。

“廢什麽話還不趕緊走!”

“是是。”

柳山溪打頭先走,看結香臉色不好還安慰道:

“結香姑娘別怕,有我陪着你呢。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小淺,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不過一頓笞刑而已,罰完我們就沒事了。小淺走前我答應她重新振作起來,等傷好後我就要重新開始讀書了,我不會再讓她失望了。”

他看樣子心态還是頗好,提起趙淺眉眼都是笑意,仿佛那個人從來都沒有離開一樣。

只是他含着笑意的眼底還是有些悲傷,因為直到趙淺的屍骨入土為安,魂魄歸去地府。無論他如何心意絕決想要娶她為妻,請求結香為他們配婚,趙淺都沒有同意。

她走時只是說“柳公子餘生還很長,還會遇見更好的人的。”

可柳山溪知道不會了,那個最好的人他已經遇到,又失去了。

結香受他樂觀情緒的感染頗有疏解心中的不安,只是肩頭和腳踝上德枷鎖鐵鏈太重了,緩步拖行了一陣後她便走不動猛地一下摔在青石板上。

柳山溪看見她摔在地上忙得想要去拉,奈何自己雙手也套着鐵鏈伸不開。随行的兩個禁軍一左一右架起結香,見她慘兮兮的模樣忍不住幫她提起了鐵鏈來。

但開口說話的聲音仍舊十分的冷漠。

“快點走,人都到齊就等你們兩個了!”

“是是。”柳山溪應和道,也不忘了關心道:“還好吧?”

結香點點了頭報以笑意。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禁軍押着人犯便到了刑場。菜市口不大的空地上,裏裏外外圍了五六圈人,周遭的閣樓也是大敞開着窗戶,裏面站滿了人。

行刑官和監刑官并排坐在臨是搭建起來的木臺上,對面數十丈遠便是刑臺。

竟沒想到會有那麽多人前來觀刑,結香慌亂了起來,還以為只是在衙門裏打過幾板子就可以了。

往常她常年居住在姑婆山,鮮少看見這樣的陣勢。站在空地上突然被數百人圍觀,拘謹的縮緊了身子。

禁軍正在給她下枷鎖,背後驟然響起了柳山溪的叫罵聲。

“你們幹什麽,放手!”

結香受到驚吓回過頭去,只見柳山溪被人扒了囚衣,□□着上身在寒冬裏。押着他的禁軍還想要去扒他的褲子,被靈巧的躲開。

他多少還是個讀書人,哪裏受的這番□□,拼命的反抗。但很快就被水火棍押在了地下,他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反抗。看見吓傻了的結香,朝觀刑臺上大喊。

“賀青,你們要幹什麽!結香還是姑娘,扒她衣服受刑,你們還是不是人!”

早知要受此□□,當初便該坐實了殺人罪名,一刀了結他們,一了百了!

臺上的賀青也沒想到皇帝派人來監刑是這層意思,連忙求情道:

“大人,那個女犯她還是姑娘,聖上從來沒有旨意說要扒了衣服受刑的!”

皇帝只是想要樹立個典型,他猜測聖意如此而絕不是肆意□□人的。

歐蘭生卻橫眉質問道:

“賀大人這是什麽意思,說本官假傳聖旨是嗎?”

賀青:“下官不敢,聖上只是說要百姓觀刑,沒有說犯人要扒了衣服的!”

賀蘭生:“本官看這女人絕非善類,不給點教訓他日還敢行這複仇追殺,害人性命之事。這次她是誤打誤撞殺了個奸臣,往後要是害了無辜性命呢!人命關天的大事,打打殺殺,成何體統,至我國之大律于何地。人人若是都像他們搞複仇殺人,那還要你們衙門做什麽!本官看來就是要狠狠打,打到她不敢再犯,打到這圍觀的人望而生畏,不敢做了!打輕了,還叫他們以為國家的王法是兒戲!”

“可是……”

賀青争辯道:“法不外乎人情,這樣的世道之下。百人千人赤眼觀之,一個姑娘大人要她以後如何是好!下官願以頭上烏紗作保她不僅不會再犯,梧州百姓也絕不會再犯仇殺之罪!”

說罷,他撩袍跪在地下,摘取自己頭上的烏紗帽舉高于頭頂之上。

歐蘭生無奈的嘆息道:“賀大人道聖上真不知那個女人是什麽人嗎?”

“什麽?”

賀青舉着自己的烏紗愣在原地,好像出了幻覺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在刑臺之上,柳山溪被禁軍押在地上動彈不得,囚褲被扒了一半白花花的晃在冬日的陽光下。

圍觀的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也是鮮少看見這樣的陣勢。早些年的時候,犯了事使些銀子,走些關系再大罪撐死也不過在牢房裏待些日子就出來。

不若就去寺廟道觀或是巫堂裏攢攢陰德,神明總會原諒他的信徒所犯下的無知罪孽。

結香腦袋一片空白,根本聽不見周圍的議論聲。雙手死命的捂住領口想要躲,雙腳拖着鐵鏈卻猶如灌了鉛一般難以挪動。

還是剛才扶住她的禁軍,不忍看那雙驚恐的眸子,垂下了眼皮開口道:

“自己來吧,上面的命令。”

“殺了我!”

結香哽咽道,從眸子裏掉出的眼淚冷若冰霜。

那禁軍擡起來,頗為好心的勸解道:

“倘若連死都不怕,還在乎什麽?”

結香還是倔強嘶吼道:

“殺了我,我讓你殺了我!”

她聽從了賀青的話,認下自己所犯的罪,以為這世間自由公道人心!可當權者只會将弱者視為蝼蟻,早知道如此她便是死也不忍下那虛無的罪名的!

蕭忍冬說的對,趙甲宜就是該死!

“我說了活着比什麽都重要,你不動手,我就幫你了。”

那禁軍往前靠了一步,結香慌亂的後退被地上的鐵鏈絆倒。驚恐的四處張望,離着最近的禁軍作勢就要撲去,搶奪他腰間的配刀。

“你們要幹什麽,別碰她!”

柳山溪見狀,奮力掙紮起身又被狠狠的按地上。

在結香撲起來時,訓練有素的禁軍立刻就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往後退開了好幾步。她一下就撲了空又往地下摔去,電光火石間突然被剛才那禁軍攔腰抱住。

此時從觀刑臺上也匆匆跑來一名小校尉,躬身急禀道:

“七爺,大人有令,打臀腿!”

“知道了,下去吧。”

名喚七爺的禁軍瞥了眼懷裏的人,珍珠般大的眼淚吧嗒吧嗒的落在他寒氣逼人的罩甲上。

“去取把剪刀來!”

他冷冷的吩咐道,聲音裏沒有一絲憐香惜玉,甚至讓左右的人按住了結香的手腳。

結香猶如待宰的羊羔一樣徒勞的掙紮,心理防線瞬間崩塌,嘶啞的哭聲沖破天際。

“殺了我!我求求你們殺了我!”

她像是那夜蕭忍冬求死一樣,求這些人殺掉自己。

可是沒有用,剪刀撕剪開她的裙褲,冷風一下竄進身體中。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凍住了,聲音發着抖無助的痛哭。

“嗚……蕭忍冬……你在哪裏……”

她還是向那個人求救了,可是他不會在像以前那樣只要自己足夠的虔誠,意志足夠的堅定,他就可以聽到了。

很快,哭聲弱了。

七爺大驚丢下剪刀,擡起結香頭發亂糟糟的腦袋,掰開她緊閉的嘴巴将自己手伸了進去,害怕屈辱中她會咬舌自盡。

“忍一下,一下就過去了!不要做傻事,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了!”

“很快就過去了,很快就沒事了!”

他還是很嚴厲的痛罵,但是安撫結香的手卻是溫柔的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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