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屍骨

屍骨

悶沉的林間似有涼風吹進,響起了沙沙的樹葉聲。蕭忍冬和陰兵的身影也如同霧氣一般,慢慢被風吹淡了去。

結香奮力推開柳山溪,跌跌撞撞向林中撲去,卻是撲了個空。

“快要一百年了,你還是這樣一點長進都沒有。”

苛責聲在背後升起,有人伸手拽起摔在地下的結香。

看着她純淨透亮,又染着血絲的眼睛,無比惆悵的嘆了口氣。

“你師父竟是什麽都沒有教你嗎?”

上前來的是雄伯,在開口之際,蕭忍冬已經和陰兵消失在林子中。漆黑的天色如同夏夜一般,清透爽快,一下吹散了人心頭上的郁氣。

他顯然是認識結香的,可是結香對于雄伯沒有什麽記憶。

一百年前,她也存活了一百年嗎?

那為什麽她沒有任何記憶呢?

“你如此情感用事,怎麽擔得起傩師的大任?你師父教你的道義呢,傩門的戒律呢?”

結香一梗,抽噎聲都噎在了嗓子。殷紅的杏眸噙着淚珠,像是曾經被師父呵斥了一般,愣是連哭都不敢了。

雄伯:“人間為什麽要有傩師,因為天人向隔,需要傩師上達天聽,□□民意。如此乾坤方可清朗,善惡才能有報,各有歸位。當民意難抵天聽,天地溝通不暢,只要有一個人被冤殺,都是你作為傩師的失責。”

可是…..

結香想要辯解,卻說不出話。

是,從她成為傩師起她便從來沒有見過的神的模樣,她無法将姑婆山的旱災向上天傳達,無法為他們祈來大雨。

任由蕭忍冬殺人,她無法去收伏一個惡鬼。縱容他連害數十條性命,是她的失責!

可她就是十分的蠢笨,無法成為一個真正合格的傩師!

也許連神也不曾認可過她,她不過是穿了師父的衣服像是只猴子一樣在自我欺騙,沐猴而冠。

“你自己好好想想傩師的責任,傩師該做的你都做得到了嗎?你是神在世間的眼睛,如果你都不能看的清楚真切明白,還有什麽朗朗乾坤而言。”

雄伯嚴厲的訓斥結香,最後消失前又回頭嘆息道:

“對于你和你師父,我們都非常的失望。”

她原本根本沒有資格成為傩師的,是她的師父強行将天命放在了她的身上,将原本肉體凡胎的人改成了仙果之體。

因為本就是一刻榆木之心,所以她無法傳溝通天地,上傳天聽,□□民意,而是只是一個普通,空有幾分法術的巫師,連傩師都不是。

但結香是聽不懂這話的,雲裏霧裏的。她十分的讨厭這樣故作深沉的樣子,沖上前就要拽住雄伯叫他将話說清楚明白!

為什麽對她和師父失望!

而然還是什麽都沒有抓住,雄伯的身影随着濃霧的散去而消失。

午時的陽光穿透雲層,萬丈金光落下。暖暖的照在官道上的屍體上,從趙甲宜和阿昆的屍體下流出溫熱的鮮血,浸在結香和柳山溪的腳底。

直到血漬漫延,染紅鞋幫兩人才回過神過來。尋找了樹葉蓋住屍體,然後抱着芸豆兒回了家中。

結香還是不明白雄伯的話,可是有一件事她知道必須要做的。蕭忍冬的屍骨還在趙家,她必須要去取回來。

至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蕭忍冬的身世那便從他和趙甲宜查。

她記得的,他跪在面前說找到了仇人。那趙甲宜就是當初和她的師父合夥戕害鎮壓蕭忍冬的人,只是趙甲宜是轉世而來的嗎?

倘若是,趙甲宜為何記得蕭忍冬,并诓騙自己将他從姑婆山帶到梧州。

顯然他知道的比自己,比蕭忍冬更要多。

于是結香和柳山溪辭別那因自己遭遇橫禍的老人,前往趙家取蕭忍冬的屍骨。

只是有些晚了,官道上的命案被報到了官府,消息也不胫而走傳回了趙家。趙甲宜橫死在郊外,僥幸逃走的管家主事蹿回趙府收拾細軟。

用了兩了輛馬車裝滿了金銀珠寶、銀票田契,卷款出逃。府中其他的仆奴見狀立刻在府中哄搶開來,為了只匣子争得頭破血流,大打出手。

甚至将偌大個府邸點着了起來,霎時間烏煙瘴氣,亂作一團。

結香倆人趕到時,哄搶之人已經破開了祭壇的機括。只是那裏面原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除了那些排列整齊不及半人高的金匮,便只有張供桌。

上面擺放着方相士的排位和幾碟供果,最值錢的是屋頂的懸塑藻井。以金絲楠木制成,上嵌着鎮壓魂魄的東珠。

只是屋頂太高沒人上得去,故而都看上那金匮。

有人打開蓋子發現裏面是屍骨起初還是有些畏懼,但有膽大的率先扔出裏面的手骨,抱着金匮跑了出去。後面的人立刻有樣學樣哄搶起金匮來,裏面的屍骨散落了一地。

結香沖進趙府直奔祭壇,看見眼前的騷亂也來不及多想,和柳山溪立刻也加入了其中。

只不過倆人撿的是骨頭,同那些哄搶金匮的奴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因為沒人同他們掙屍骨,沒一會兒撤下供桌布用來包裹屍骨的包袱便鼓囊了起來。

有人眼紅,誤以為結香是府中的丫鬟,沖上去便搶。

她的手傷尚未痊愈,并未有什麽力氣。也不與那人硬來,抱着包袱邊跑邊躲避。剛剛才僥幸沖出了祭壇,不想又碰上了前來鎮壓騷亂哄搶的官差。

“大膽賤婢,膽敢公然哄搶官府贓物,還不快交出來!”

祭臺外從四路小徑蜂擁而至數十名官差,手拿着樸刀撲向結香。

她抱緊手中的包袱害怕的往後退,轉身想要往後跳下數丈高的蓮花臺。從背後卻突然挨上一記悶棍,踉跄地倒去。

差役瞧準機會,上前一把就拽走了包袱!

“見者有份,張爺不不許獨吞啊!”

包袱一到手,立刻就有人嚷嚷起來。

只是一打開,衆人都傻眼了。

結香卻是跟瘋了一樣從地下爬起來,沖上去要搶回包袱。

“什麽東西晦氣!”

見不是預想中地珠寶玉器,那官差頗為嫌棄啐了一嘴。正要丢下包袱,結香猛地撲上來騎在他身上,像是要将那張啐痰的嘴巴撕爛一般。

“哎你這賤人要幹什麽!還不快松手!”

一旁的差役幾人合力一把就将發瘋的結香拽下來,扔在地下。

眼看着又是一頓拳打腳踢,這是柳山溪也從祭壇裏跑出來,見狀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推開那些惡吏。

他一樣的說不了話,又是個文弱書生,只能用身體護着結香的腦袋。

“都幹什麽,還不快住手!”

這時卻突然響起了一聲嚴厲的呵斥,聽見聲音那些官差立刻就住了手,觑着臉膽戰心驚的退開,齊聲拜見來人。

“…..參見淩捕頭,趙府這些奴仆在哄搶趙家家産,屬下們才…..”

“傳令下去,任何差役膽敢藏匿哄搶趙家家産,虐待下人一律嚴懲不待!”

來人是個不過三十歲的大漢,一身黑衣罩甲,腰肩挎着樸刀威風淩淩。一出口就将那數十個差役訓得服服帖帖的,連頭也不敢擡。

“還不下去,去将趙家所有的家仆都收押進後院,等待衙門盤問!”

“是是。”

那數十個差役連連應聲,夾着尾巴灰溜溜的散開,不敢再乘機撈什麽油水。

而柳山溪擡起頭來,聞聲音看去,卻是認得那人的。

不禁驚呼道:淩大哥!

只是他出不了聲,只發出了悶悶的聲音。

淩琪正好也認出了他人來,上前來一樣難以置信驚呼道:

“柳兄弟你怎麽在這?”

柳山溪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來,想到要寫幾個字,又覺得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便先安撫起了結香。

将自己懷中的包袱也給了她,拉着她手掌寫道:

別怕,他都在這裏了,一塊都沒有丢。

結香感受着掌心的癢意,眼睛一澀忍不住紅了起來,比于先前的激動鎮定了下來許多。

可是淩琪看見屍骨好奇又戒備的問道:

“這是誰的屍骨?”

顯然那兩個都說不出話來的人是無法回答的,結香一聽他的問話,立刻就将包袱捂住了起來,好像沒被人發現一樣。

“趙大人被人殺害在郊外,現在出現在趙家的人都是嫌疑犯。柳兄弟得罪了,你們可能得要跟我去一趟衙門了。還有這屍骨,必須要交給我。”

柳山溪看了淩琪一眼,明白他的話。

只是…..

結香,拿給他好不好,還會再還給我們的。

可是結香聽這個話立刻就應激了起來,也許對于蕭忍冬她本就沒有什麽理智而言。

通紅的星眸像受驚的小狼一樣惡狠狠的瞪着淩琪,似乎在說他敢動手,自己立刻就撲上來咬死他!

結香,別怕,他還會還給我們的。放手,先給他們好不好?

柳山溪哄着,想要掰開結香抓着包袱的手指,連淩琪看見了也上手前去幫忙。

畢竟趙甲宜剛剛死于非命,這府裏的任何東西都不能被帶走。

更何況是一具屍骨,裏面到底牽連了什麽命案還未知,如何能夠讓一個女人帶走。

而且他早就看見了柳山溪和結香鞋幫上的血跡,顯然這兩個人剛剛到過命案現場。只早于他們一步離開,又早一步來到趙府。

即便和柳山溪是舊識,淩琪也不得不懷疑的看向了柳山溪。

放開,這是我的!

忍了許久,想要壓下心底的憤怒和恐懼的結香最終還是突然撲向淩琪。張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她手腕沒有力氣,一口利齒卻是十分的鋒利。

很快血腥就彌漫進了口腔中,有那麽一瞬結香想要清醒過來的,可是卻做不到,利牙狠狠的咬着手腕上肉。

“你!”

淩琪疼的倒吸一口冷氣,卻是不敢和結香硬扯,怕她當真扯下自己的皮肉來。

結香,松開!

柳山溪這一下也不敢硬掰激怒結香,雙手抓着她的下颌,束手無策。想到打暈她又不敢,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可淩琪卻沒有這般憐香惜玉,揚起手一掌劈在結香的後頸脖子上。趁機她吃痛之際,連忙退開手臂順勢抽出包袱。

還給我!他是我的,還給我!

結香聲嘶力竭的再起挺起身子撲上去,那一掌好像感覺不到半分疼痛一般。像是惡狼一般兇狠,又像是兔子一般通紅着雙眼,可憐巴巴的。

結香,你冷靜些!

他是官府的人,查清楚了蕭忍冬的身份就會還給我們的!

柳山攔腰抱住撲向淩琪的結香,按壓在懷裏,也不管會不會弄疼她用力箍着她撲騰的雙臂。

然而淩琪提着那包屍骨,淩厲的目光卻是落在了他們的鞋底上。猶豫了幾分後将包袱給了身後的差役,冷冷的吩咐道:

“放在義莊去,另外這兩個人押回大牢裏看管!”

“是。”

那小差役應了聲,接過屍骨疾步離開。結香原本就沒紮好的包袱,走着哐當就掉了一塊出來。但是沒人在意,掉了也沒有人知道。

只有她看見了,眸子中的眼淚一下便決了堤。

趁柳山溪因淩琪的話發愣之際,結香奮力掙開他的束縛,跑上前像是撿到什麽稀世珍寶一樣藏在手心裏。

“交出來!”

淩琪看見到她撿了東西藏起來了,絲毫不講情面的攤出掌心。

不要!

結香手握着那小小的一塊指骨轉身就跑,但瞬間就被淩琪劈過來的掌拽住反剪雙臂,壓制跪在地上。毫不留情的一根一根掰開握緊的手指,小小的指骨咚地落在地下。

他才看到了原來是剛才的屍骨,心頭浮上一絲愧疚之色,松開了些結香。

可屍骨是物證,也許還是受害人,他不能交給一個可能是殺人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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