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巳予發飙

31-巳予發飙

已經死了的人想要回到人間,需要一個盛裝鬼魂的容器,否則遇到太陽便會魂飛魄散,可并非什麽人都能當容器,非是血親或生辰八字完全一致不可。

奔晷琉璃盤按圖索骥,找的其實是這具軀體之下,被趙婉兒擠走的生魂,剎那間,巳予在腦海中将所有細節串聯起來。

江泛生在陰時陰歷,命中帶煞,是陰陽陣的上乘之選。

江之遠為複活趙婉兒病急亂投醫,或許受人蒙蔽或許主動為之,以江泛做籌碼,換趙婉兒一命。

這就是沈清明對黃栌說的那句“與虎謀皮,害人害己”,原來他早就看出來了。

不過巳予想不通,江泛已死,宿主的年紀又與趙婉兒不符,那趙婉兒如何能借助其重返人間?

看來,趙婉兒這具軀體,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關鍵。

趙婉兒耷拉着腦袋,她一睜眼就變成了一個男人,自己都雲裏霧裏,根本搞不清楚宿主姓甚名誰,仍是那句:“我不知道。”

聞言,沈清明輕輕掃她一眼,趙婉兒吓到似的,連忙擺手,“我沒騙人,我真的不知道。”

趙婉兒占據這句身體後,宿主的意識至此消失,她不太有可能知道真相,而江之遠更不可能主動告知,這句“不知道”确實有幾分可信。

沈清明沉吟半晌,撐在桌面,以一種壓迫的姿态,看着趙婉兒的眼睛,直直地說道:“你不是人。”

巳予睨他,講得什麽廢話,活生生一個鬼上身,當然不是人。

趙婉兒愣住,臉上有震驚,也有不解。

氣氛焦灼,三道視線聚集在他身上,沈清明觀察着她的反應,很快又道:“你也不是鬼。”

巳予:“……”

這瘟神做甚?

神神叨叨的,盡說些廢話,犯什麽病?

趙婉兒呆如木雞,姜衡一臉凝重,巳予擰着眉,費解:“瘟神,你到底想說什麽?”

要除邪祟,就得先搞清楚邪祟的來歷。

她到現在連趙婉兒是什麽都沒看出來,這幾百年大善人都是怎麽當的?

沈清明把玩着桌上兩顆栗子,耐心十足地解釋道:“江之遠一心想要趙婉兒複生,背後又有高人指點,不會連個像樣的容器都找不到,而讓他心愛的妻子住在一個男人的身體裏,如果他沒有特殊的癖好,只說明一件事,他根本沒辦法複活趙婉兒。”

越解釋越稀裏糊塗。

姜衡不明所以,趙婉兒更是莫名,“可是——”

她有趙婉兒的記憶,如果她不是趙婉兒,還能是誰?

巳予看着趙婉兒的臉,忽然明白了沈清明話裏的意思,“你是說趙婉兒只是江之遠的妄執,所以才能裝在一個跟她八字完全不相符的身體裏。”

沈清明點點頭,“嗯,但是目前江之遠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不得而知,恐怕還得勞煩趙小姐跟我們裏應外合,不過,這意味着,除掉江之遠時,你就會消失,你願意麽?”

他可不是商量的語氣。

比起鬼祟,妄執更難控制,尤其——

趙婉兒似乎在某種刺激之下,生出了自主意識。

真正的江泛又該何去何從?

這事兒比救一個中邪了的活人要棘手許多,早就進了陰曹地府的人輪不到她操心。

道理歸道理,巳予辦事從來不管天道酬勤,只講問心無愧。

江泛的遭遇她不知道便罷了,既然知曉了,就不會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反正大鬧地府也不是頭一遭,輕車熟路罷了。

眼下情況尚不明朗,姜衡比任何人都不想節外生枝,捅破天,把事情鬧大對現在的巳予來說沒有任何好處,韬光養晦才是正道。

個中緣由不方便明說,不怕別的,就怕沈清明發癫。

陡然雷聲四起,邪祟最怕打雷,雷電無情不長眼,劈上不死也要半條命,趙婉兒吓得鑽到桌底,巳予在姜衡胳膊上輕掴一掌,讓他別吓唬人。

真冤枉姜衡了,他可是規規矩矩連個屁都沒放呢,只是在密文裏問沈清明該如何處置江泛而已,難道這也不興說?

密文裏的話,巳予也能聽見。

和在識海裏傳音不一樣,窺探不到私密的想法,這一點,巳予很滿意。

可是,姜衡為什麽要鬼鬼祟祟?

巳予輕咳一聲,在密文裏問他:“你怕趙婉兒聽見?”

姜衡猛地回頭,莫名心虛,心說,我是怕你聽見。

沈清明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他想将錯就錯,讓江泛歸回這副身軀裏。

只是,原主将丢失掉自己真正的身份,永遠冠以他人之姓,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成為将成為可憐的犧牲品。

無可奈何,但被叫了那麽多年江少爺,對他來說,何嘗不是最好的歸宿?

巳予聽完,面色凝重,不知是反對還是在思考,沈清明輕笑一聲,調侃:“怎麽,看林老板魂不守舍的樣子,舍不得?”

“……”

有甚舍不得的?

她只是覺得,就算是神明,也沒權利決定別人的命運。

江泛到底以什麽身份活着,應該由他自己選擇。

而不是沈清明一句最好的歸宿,更不是她的意願來主宰。

巳予把趙婉兒從桌子底下薅出來,“江泛”長得文靜秀氣,不算不學無術,只是對之乎者也不甚感興趣。

她一直覺得,“江泛”自由随性,應該去游山玩水,去見識更廣闊的山與海,而後當一個潇灑的說書人。

因為“江泛”很會講故事。

上京城的話本來來回回就那些,無甚新意,很多故事,包括節神間那些家長裏短,都是“江泛”給她講的。

期許與寄望這回事,想讓他成為什麽樣的人往往意味着強迫。

巳予有什麽資格決定他未來該是什麽樣子呢?

這張臉,這個靈魂,應該有屬于他自己的人生。

那真正的江泛呢?

他的委屈和冤屈,又該向誰追讨?

巳予看着沈清明,鄭重的,深沉的,用前所未有的懇求般的語氣,說:“沈清明,我想讓他們都活下來。”

幾百年,她做過的善事,救過的人,數也數不清,從來沒有這般為難過。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故而寄希望于神明。

巳予眼眶發紅:“我不想讓他們死。”

“哐當——”

一聲巨響,兩扇木門飛旋。

裏頭的人沖出來,雙眼瞳孔只剩眼白,一張臉比李逵還要黑,頭發蓬亂,像雞啄過,他攥着拳,風風火火沖到四人面前,一拳砸碎了四方桌。

好好兒的人說瘋就瘋,巳予收回眼淚,發火:“黃栌,你發什麽癫?”

這些家夥事,都是請當地最有名的工匠,雕了三個月才做完的,就此毀于一旦。

兩扇門,上好的檀木,十兩。

一張桌子,紫檀,二十兩。

這倒黴玩意兒,她得賣三十壇酒才能掙回來,巳予擒住趙婉兒,跟她算賬:“這是你的人,砸壞的東西,記得照原樣賠給我。”

坊間說的沒錯,林老板愛財如命,火燒眉毛了,想的居然是碎銀幾兩,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別的不敢說,趙婉兒,哦不,“江泛”窮得只剩下錢了,她點點頭:“沒問題,打壞多少都算我的。”

巳予磨牙,歪頭笑得恣意:“哦?這可是江少爺說的。”

咻咻咻——

竹枝錢串子原是為了對付趙婉兒,眼下換了對象,正好看看沈清明加持過的新法器到底有什麽靈通。

大雨落着,巳予卻一改往日頹唐,握着竹枝垂手而立,雄姿英發,對着黃栌飛出一招披星戴月,從頭到腳,發狂的黃栌便被釘在了原地,不動了。

趙婉兒:“……”

這竹枝威力不可小觑,她暗自慶幸,當時沒有跟巳予起沖突,不然可能早就歸西了。

說時遲,那時快,黃栌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悶棍似的,眼花缭亂,頭昏腦脹,艱澀地轉動腦袋,才看到打他的是什麽。

就一根竹枝,怎麽就跟要了命似的,天靈蓋都要給他掀出十裏地。

趙婉兒吓得牙巴骨打鬥,忙不疊藏在了沈清明身後,嬌滴滴道:“郎君,林老板好兇。”

兇麽?

才不,他甚至覺得巳予打輕了。

黃栌懵了一瞬,陡然間,眼裏更紅,快要滴出血來,沈清明見勢不對要去幫忙,巳予不讓,既敢在她的地盤撒野,必須要好好讓他見識見識林老板的厲害。

不管是什麽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巳予冷聲道:“你倆誰也不許幫忙,我要親自教訓這不知好歹的東西。”

世道不太平,雖然一年四季有節神當值,但誰家沒鬧過幾回鬼?

巧了,林巳酒館沒有。

就算夜叉到了林巳酒館都得繞道走,難道碰到個不怕死的,巳予要一震雌風,想趁她病要她命,下輩子罷。

歸毀鏡上臉,再看黃栌,那張熟悉的臉只剩下森森白骨,氤氲着惡鬼的氣息,正張牙舞爪朝她撲來。

正好,巳予手癢,還沒打過瘾呢。

一馬當先,竹枝橫掃千軍,打在黃栌胸口,他吐出一口黑血。

二龍戲珠,左右開弓,卸掉兩條胳膊,讓他螳臂當車,白費力氣。

三陽開泰,先打頭,再攻擊下盤,下手快準狠,渾不像個孱弱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根本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女刺客。

黃栌被打得嗷嗷叫。

因為變成了厲鬼,所以在鬼吼鬼叫,哀鴻遍野,格外凄厲,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太慘無人道了。

被吵得耳朵疼,沈清明:“……”

似乎,确實不怎麽需要幫忙。

姜衡捂眼,巳予難得大開殺戒,還真是有點不忍卒讀。

趙婉兒咽下口水,悄悄從沈清明後面移到了姜衡後面。

林老板是個醋壇子來的,萬一回過神來,要她的命可怎麽是好,盡管可能也沒幾日好活,但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混得一日是一日。

眨眼的功夫,黃栌已經被巳予打成了篩子,而這酒館裏,也一片狼藉。

巳予甩一下腦袋,數一下壞掉的桌子椅子,對趙婉兒說:“江少爺,一起三百兩,謝謝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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