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梳頭明意
梳頭明意
蕭忍冬所謂結香的倔,那是她對于自己信仰的最後堅持。她是傩師,絕不會絕不會開口說愛他的。
可等到她流幹了眼淚,平複下心情時,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蕭忍冬,你頭發亂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她垂眸看着給自己順氣的人。眉宇充滿了急切和擔憂,唯怕她真的抽過去了。
“…..什麽?”
蕭忍冬的手掌頓在結香的背後,一頭霧水的看着她。
她是魔怔了,哭懵開始胡言亂語了嗎?
“你頭發亂了…..”
結香又重複道,眼睛又開始蓄滿了淚花,好像在說一句話就會将它們吓出眼眶一般。
蕭忍冬愣愣的看向自己掉在胸前的長發,的确是亂糟糟的,還有被燒焦打結纏在一起的。
他好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伸出手指将結香蓄在眼眶中的淚珠吓了出來,俯身吻進雙唇中。
“好,我知道了….”
蕭忍冬沒有再問什麽再說什麽,伸手拿過靠在牆邊的小板凳坐在了結香面前。
她還是那樣坐在長椅上,身前是一張簡陋的木桌,上面還放着适才老人家替她梳頭的木梳和銅鏡。
蕭忍冬從銅鏡中看見結香拿起了桌子上的木梳,輕輕的刮在他的腦袋上。
他想他懂了她了,她也亦是懂得他的。
“亂了的就梳好,理不清的就剪掉…..”
他隔空将放在妝臺小簸箕裏的剪刀拿了過來,握住刀口遞給結香,好像在幫她梳理混亂的思緒一樣。
這樣親密的舉動,她沒說的話,蕭忍冬也懂得了的。
她認下了那份感情,甚至認下了她的身份。
木梳輕梳在青絲上,梳開了她的難過和猶豫。撫慰了蕭忍冬估計了百年的心,他好像依稀想起,曾經那個人也很愛幫他梳頭。
她總說将軍的頭發又黑又亮,好生羨慕。
如今那個時常為他挽起黑發,豎起玉冠的人,他允諾了為她描一輩子眉的人好像又回來了。
盡管也許她不記得了,她的手和身子卻記得。腦海中記憶可以被竊走,藏在身體裏記憶卻不會。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她依舊本能的會愛他。
“…..好了。”
良久之後,背後的人中發了如蚊蟲一般細小的聲音。蕭忍冬從銅鏡中看着背後的人,很久很久都不曾回頭。
他在等,等那個猶豫不決的人,等那只拿着木梳幾次擡起又放下的手鼓起勇氣,沖破心裏障礙來抱住他。
他要在忍耐些,在等等她,不要将她吓走了。
可最終銅鏡裏的人放棄了,撒開了手,不再看向他了。
那些說不口的話,無法伸出的手,結香想他懂的,他一定都懂了的。
“我知道了,不必再說任何話。你不能說的話,不能做的事,都讓我來說,我來做。”
在結香轉過身去一瞬間,蕭忍冬立刻會過頭來,探身抱住了她。
“如果你不能走來,那便由我向你走去。結香,我愛你。一百年前是,一百年後亦是,你認不認得我,我都會愛你。”
他将愛意宣諸于口,不吝啬于大聲對她說。讓結香知道,他愛她。
早霞破開夜色,人世複明。
蕭忍冬不能再帶着結香逃走,陰兵也不能追擊而至。行至潭底的雄伯收兵前往了梧州城隍廟暫歇,待到夜晚再次來臨。
陰兵和鬼魂一樣極陰之物,不能見日。執行公務也不能擾亂人間秩序,遂只有等帶半夜子時後再行追擊。
而城隍廟作為陰站,能夠成為他們歇息之地。
但也必須在天亮完全,香客進香前駐進去。陰兵一至,城隍廟數日間便會緊閉廟門,待到陰兵離開才會再次開門,以避免陰陽互相沖撞。
阿昆從城隍廟回到趙府,趙甲宜早在書房恭候多時。
當然也是一改先前的倨傲,看着他多了幾分賞識,畢竟現在有了陰兵參與此事。有傩師在,比于他一個凡人摻和此事要妥當名正言順些。
“怎麽又沒抓到?”
小厮将阿昆領進書房後,躬身退下。趙甲宜悠閑的吃着早茶,頭也不擡,在意料中。
其實早就看出來下去潭底時他有在故意拖延時間,否則蕭忍冬一行根本跑不掉。
阿昆拱手行禮,對于此次放跑人之事并未太在意。像是突然間有了依仗一樣,也硬氣了幾分,不等趙甲宜看坐便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大人且放心,此次有陰兵相助蕭忍冬定然是跑不了。只是在下還有些事要先處理一下,今夜子時再行抓捕也不遲。”
趙甲宜微微詫異,放下茶碗問道:“你找到他們了”
阿昆:“進城前散梧州各處山谷村落的人看見他們進了一戶農家,蕭忍冬和鬼差一樣,天亮就不能再走,只能找到地方躲。在下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根本逃不出去,大人想要他們幾時死就可幾時死。”
趙甲宜:“你剛才說是還有什麽事?”
阿昆摩挲着方桌上的茶蓋,冷冷笑道:
“也沒什麽,今夜借大人手下幾條命用用罷。不過在下多問一句,大人和蕭忍冬什麽仇什麽怨要抓他?既是抓到了他,大人又将如何處置?他現下頗又幾分能耐,沒有傩師幫助,大人也耐何不得他。”
言下之意便是趙甲宜即便抓到了蕭忍冬也沒什麽用,他後院的那陣法三年前早就破了,蕭忍冬回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将此地夷為平地。
不過他好像對趙家沒有記憶。
趙甲宜:“生死不共戴天之怨,當初三年前陣破後他逃走,本官便四處尋找法師修補此陣。有人告訴本官蕭忍冬逃到了姑婆山之後,便以我那苦命的侄女之命為借口,讓姑婆山的傩師去抓他帶來梧州。卻不想那女人到頭來卻不肯交出來了。”
具體是什麽恩怨趙甲宜并未明說,因為他犯不着對阿昆這麽一個半吊子傩師解釋。
三年前後院陣裂時,懸賞招來的巫師就找到了蕭忍冬的去除了,前去捉拿時被打死在了姑婆山山洞中。
雖然不明白逃出陣的蕭忍冬沒有當即殺他報仇而是跑到了姑婆山,但是趙甲宜卻在那裏發現了當年寒鴉的後人,承了傩門衣缽的結香。
遂以配婚之理讓她上山抓鬼,将蕭忍冬帶到梧州來。
卻沒想到臨門一腳,結香反悔将蕭忍冬放跑了。
趙甲宜不可一世,但是終究還是忌憚蕭忍冬的。
一百年前忌憚他的西北三軍,忌憚他功高震主,奪取自己在幼帝心中帝位。甚至在殺了他祭天之後,仍舊忌憚他化成厲鬼複仇而來,遂分屍鎮壓使其不得轉世。
但一百年後,蕭忍冬還是回來了。面對成為惡鬼的他,趙甲宜更是沒有把握能夠再次擊殺他的。
只有成其不備,打散其魂,灰飛煙滅。
而現在有了陰兵摻和此事,他意識到蕭忍冬可能落不到自己手上了。
“此次這些陰兵來,抓走了蕭忍冬會做什麽?”
阿昆是個半吊子傩師對于神鬼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是經剛才和雄伯德套話中,大概猜到一些。
“蕭忍冬本就是游蕩在外未歸地府的惡鬼,早前在亂葬崗前殺了人遂才叫鬼差察覺了前來緝拿。惡鬼作亂,殺人害命,一條條人命背着,當會判入畜牲道。當牛為馬,生生世世做受勞作之苦,決不再又為人之機。”
趙甲宜立刻面露喜色,手指敲着桌面,眉宇間盡是急切之色。
“好好,就叫他多背幾條人命,給本官生生世世當作下賤的牛馬!”
他仿佛是看見了蕭忍冬給自己當牛做馬的下場。
但是想要蕭忍冬再無翻身的機會,就要徹底的激怒他,讓成為徹徹底底的惡鬼背上殺戮。
這樣勢必還會再死更多的人,阿昆想起了那農戶裏的老婦和她那七八歲的小孫子。心頭浮起幾分難過,似乎想要将自己同趙甲宜的嗜殺分別開來。
畢竟他是傩師,将來代行神權,黎明百姓都将是他的信徒。
身為傩師,他想自己不該如此屠殺自己的信徒的。幽深狹長的眸中忽然充滿憐憫慈愛,閃爍幾分神性的光輝。
“天生萬物以養人,大人當行以慈悲之心,萬不能濫殺牽連無辜之人。”
趙甲宜卻嗤之以鼻,“自故成大事者,非婦人之仁。法師是和尚吃肉喝酒好女色,心中還要念阿彌陀佛。此等虛僞做作,佛祖不會恥笑你嗎?”
阿昆面色窘迫,一下就被戳破了真面目。
他是不忍心殺那對祖孫倆個的,他是有慈悲之心的!
他在腦中激烈的鬥争,告訴自己他是善良的,并不想濫殺無辜的!
“法師與其在這裏發這些無用的善心,不如想想在陰兵面前怎麽保全自己的身份。畢竟你只是個冒牌貨,就算撿了那女人的法器也不過是沐猴而冠。你不要忘記了,那女人會說話的。”
說着趙甲宜拍了拍手,當日在刑法的那老頭便從書房外走了進來。
“參見大人。”
拜了禮,那牢頭從懷中拿出了包藥放在趙甲宜面前,虛虛斜視了一眼阿昆。
“此乃半夏啞粉,一錢溫水沖服下可至半啞,兩錢就全啞恢複不了的那種。”
說完他便退到了一旁站立着,阿昆錯愕不已,沒想到此事那老頭次日就告到了趙甲宜那裏。自己猶如一只木偶一樣始終為人所操控,而他還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資本和趙甲宜平起平坐。
“剩下的話還要本官多說嗎?他們那幾人現在猶如驚弓之鳥,能夠取得他們信任的就只有那對祖孫倆人,不想在陰兵到之前暴露自己身份的就下狠心去做!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阿昆聞言,全身猶如被抽去了力氣一般癱坐在椅上。
他知道沒有時間再給他猶豫了,天黑陰兵到之前他必需要解決掉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