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倔驢

倔驢

崖間深谷,雲霧缭繞,如墜仙境。仙境之下會是冰冷的潭水,身體極速的下降,結香用盡全身的力氣攀附在蕭忍冬身上。

她知道自己的手腳還沒有痊愈,掉進水中浮不了水,她只能依仗蕭忍冬,将身家性命交他。

而且他們必須要在鬼差到達潭底前逃走,否則鬼差便會聞着味追捕而來。

對于鬼差的到來結香早就有預想,當初阻止蕭忍冬殺人未果,就猜到了遭成那麽的人命案子,只要死去的冤魂到達閻羅殿,地府便會插手此事。

蕭忍冬一個惡鬼,只有被逮回去問罪的份。

可是她…..她不想那個被抓走了,想要他逃得遠遠的。

在摔進潭水前,結香仍舊在想着要如何蕭忍冬躲避鬼差的追捕。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那些人與她其實并不是敵人,傩師該和鬼差是一夥的。

而她卻選擇和鬼站在了一邊。

噗通!

巨大的水花在她的耳邊破開,熾熱的水淹沒鼻腔,灌進大腦中難以呼吸,胸口憋得抽疼。四肢仿佛都失去了知覺,變成軟綿綿得八爪魚努力的攀附唯一的依仗。

竟沒有想象之中的冰冷,反而是炙熱滾燙的觸感,結香感覺自己好像要被烤熟了。

慌亂的撤開自己爪子,像只想要跑出鍋的八爪魚,卻只動一下又被扯了回去。

燥熱再次蔓延滿身,這種感覺很熟悉,像是在跳下懸崖前主動抱住蕭忍冬的感覺一樣,熟悉的能夠激起她肌膚的每一寸記憶。

“…..蕭…..忍冬好疼,你放開我。”

結香睜不開眼像是墜入了夢境之中,攀附着蕭忍冬的手腳撤去力氣,仍有水中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吸力将她卷走。

只是片刻之後她竟能看着水面上的燭光了,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刺得人眼生疼。向那水光出浮去,一下就破水而出了。

似乎那水也不是很深,只漫到了胸口上。結香一把抹去臉上得水珠,不但手腳能動了,還看見了竹屏前的人影。

是一個男人,光着身子不緊不慢的從木施上取下白色的裏衣套上。結香只覺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刺得眼睛更疼,臉頰十分不争氣的紅了起來。仿佛要滴出胭脂,漂進水中去。

“這…..這哪兒啊?”

她急的險些哭出來,才發現周遭像個泉室,潺潺的溫泉水從地磚上的水槽中流進池子裏。

在那不深的水池裏她正是半跪着,也不知剛才怎麽像鴨子一樣撲騰了老半天才蹿出頭來。

而此時,那男人穿好了衣服轉身向水邊走來。結香見狀趕緊往水裏鑽,企圖再紮個猛子回到那潭泉水中,或是醒過來。

她想自己肯定是做夢了,昏迷了。所以一定要快點醒來,她還要教蕭忍冬怎麽躲避陰兵的追捕。

但是她的手臂被一只大掌鉗住了,往上一提溜腦袋就出了水。

“…..還要玩到什麽時候,起來,我們要回軍營了。”

結香睜開濕漉漉的眼睛一看,那說話的男人正是蕭忍冬!

“你…..你怎麽在這?”

她磕磕巴巴的問,從懸崖跳下潭底的驚魂一刻在歷歷在目,兩人怎麽突然就在這池子裏。

夢,肯定是夢!

結香狠狠的拍了拍自己臉,想要醒過來。卻是将臉頰都折騰紅了,還是在泡在水中。

蕭忍冬眼中含着剛剛退下的□□,抓住結香的胳膊将人提到自己跟前,半跪在池邊探而上,噙住她錯愕微啓的檀口。

半響後才抵着她光潔的額頭,嗔笑道:“還沒玩夠?那我下來陪夫人再玩一次?”

他修長的手指撫着結香濕漉漉的黑發,身上松松垮垮的袍子系帶松松的系着,寬大的領口一傾身,袍子下什麽都看得幹幹淨淨。

而且那人還沒穿褲子!

結香怒睜圓了杏眸,撇過眼去。這才明白所謂的再玩一次玩的是什麽,吓得小臉通紅,恨不得鑽回水中去。

“走不走,不走我可就下來了!”

蕭忍冬威脅道,作出一副立刻就要寬衣解帶得架勢,唬得結香什麽也顧不得趕緊捂住他勾着住衣帶的手指。

“走走,馬上就走!”

可是她也不知道走哪兒去,何況她從哪兒來的。

蕭忍冬叫她什麽,夫人?

這是他的夢裏,還是那人故意給自己編的夢?

“蕭忍冬!”

意識到可能是惡鬼織夢,結香氣鼓鼓的看向池邊的人,香臂一揮指着門口怒道:

“你給我出去!”

惡鬼織夢,想要醒來她就一定要比他更加兇狠,否則便會被他欺負牽着鼻子走。

“又怎麽了,用完就翻臉不認人了?”

蕭忍冬捏了一把滑膩膩的小臉,哼氣道:

“每次都是火氣那麽大,為夫還不夠幫你洩火的?”

噎笑着,他就已經摸進了水中來。結香吓得連連後退,惡狠狠得瞪他。

“你…..你幹什麽,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她越是咋呼,蕭忍冬便靠的越近。

結香沒辦法退到泉壁上手腳并用的往上爬,可攔人就被長臂薅住了,毫無抵抗的被按在寬厚的懷裏。

滾燙的身體一貼上來,她就跟孫猴子被定海神針定住一樣,片刻都不敢動了,雙手無助的撐着泉壁。

“蕭…..蕭忍冬,你幹什麽!”

結香想要大聲罵他,吼他,卻是連聲音都發抖了。

“別動,一會會兒就好了。”

他也不說什麽,待懷裏的人回過神來時已經可憐巴巴的落了淚珠。

“怎麽了,剛才都不哭的,怎麽現在就…..”

蕭忍冬轉過她的身子,手指勾着紅撲撲的小臉上的淚花,不知怎麽又惹到這個小哭包了。

明明剛才都已經事了,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人轉眼間就自己溜進水中,現在又反過頭來埋怨他欺負她了。

“好了,吓吓你,穿衣服我們回營中去了。”

結香根本不聽他的話,委屈的直掉眼淚,糊着滿眼的淚花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等到她真的能夠看清時,卻是在潭底的水岸邊。蕭忍冬才剛剛帶着她從水中凫上來,柳山溪正趴在一旁吐水。

幾人都沒事,連大黃都好好的,抖幹了身上的水,正是殷切地湊着腦袋在蕭忍冬手臂旁看她。

“…..蕭…..蕭忍冬?”

“嗯,沒事了。我們趁着他們找下來前趕緊走,找到藏身的地方再給你看傷,疼的話就先忍忍好嗎?”

劍眉星目間籠罩着急切地擔憂,抱起結香來不及停留片刻便着急往林中鑽去了。

他的擔憂不假,也沒有什麽功夫去織惡夢。

結香意識到那也許是蕭忍冬夫人的記憶。

可是它那真實到她驚醒過來身子還在發抖發顫,如一場酣暢淋漓的□□一般。

這不僅僅是一場香豔的夢,更是對于自己意志的侵蝕。

結香意識到,這樣的記憶放在她的身上太殘忍太殘忍了。

“蕭…..蕭忍冬,我不想再做她了,你帶她走好不好?”

結香埋在蕭忍冬的懷中掩聲哭起來,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容器。裝的是蕭忍冬的心,存的是他夫人的記憶。

她只有在縫隙中才能找到殘存的屬于自己的記憶。

但是蕭忍冬沒有聽見她的話,以為她哭只是因為傷口在發疼了。所以并未多加注意,抱着結香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天邊旭日升起,他急行的腳步停在了離陽光半步的距離。

轉身向身後的茅屋走去,柳山溪伸手去敲門,半響後從裏面探出個小腦袋來。

“你們是誰?”

一個七八歲的娃娃,剛剃了頭,頭皮正是一片青灰。

随後開門而來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卻是精神矍铄的模樣,拄着拐身子也不駝。

“在下是路過的商人,不想遇到山匪劫掠,貨物都沒了,夫人也受了傷。路過此地,想要借宿一宿,老人家可否通融?”

蕭忍冬抱着結香向那老人行禮,見過夜裏借宿的,但鮮少有人大早上來借宿的。老人頗為好奇的打量幾人,見結香臉色慘白,一直在哭顯然十分的痛苦,心一軟便答應了下來。

但是進了屋,她便發現稱作小兩口的兩人之間氣氛很是冷淡,那夫人三言兩句就将丈夫趕了出去。

老人從櫃子中翻出年輕時的裙衫給結香歡喜,笑眯眯的問道:

“夫人和相公吵架了?”

“…..”

結香抵着慢吞吞的解衣帶,聽見這話鼻子好是一陣酸澀,重重地吸着鼻子不讓眼中地淚珠掉下來。

瞧着模樣像是個被嬌慣壞了小夫人一般,悶着小腦袋瓜等人來哄。

“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哪兒有隔夜仇的。”

老人坐上床搭手幫着結香換衣服,好心的開解她,像是逗小孫女一般又道:

“而且小郎君長那般好看,夫人當真舍得将他氣走了?多好的人兒吶,夫妻情份不過也短短數十年,眨眼就過去了,怎麽都用來怄氣了?”

結香手一頓,擡通紅的眼睛來。

“婆婆,我不是他夫人,他将我當成他的夫人了。我不認得他,也不記得他了。”

“怎麽會這樣,那公子滿心滿眼的都是你,還會又假的不成。你不是他的夫人的話,他幹嘛對你那麽好?”

老人嗔怪道,幫着結香套上衣服,一件一件的系好系,穿上外衫。又取了銅鏡出來,用木梳幫着她梳頭。

等到結香反應過來時,長發已經梳地整整齊齊,盤在腦後用木簪固定着。瞧着多了幾分未曾有過的風韻,幹淨結晶,叫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她看着銅鏡裏的人,難過的問道:“婆婆,他說…..”

結香抿着唇有些害怕去想那個美豔的夢。

老人見她欲言又止,好奇的問道:“小郎君說什麽了?”

結香:“他說我和他的夫人長得很像,臉像,聲音也像。可是我全然沒有跟他的記憶,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我二十年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他的。可是他卻說我像他過世的夫人,要做他的繼室。”

老人:“繼室?小郎君的夫人不在了,所以你覺得很苦惱,不想作替身是嗎?”

結香點點頭,手指揉皺了衣帶。

“如果你不喜歡他,那便棄了他。不若,就去問他,你總是這樣一個人悶着,該有多少苦頭要吃的。”

老人又道,削瘦如骨的手指憐愛的撫着結香的發髻,自顧的感慨道:

“那麽漂亮的小娘子,怎麽會是別人的替身。”

不多時,前去周遭查探的蕭忍冬回到來了。但屋子外響起的是只大公雞啯啯的叫聲,油光水滑的羽毛在陽光下分外耀眼。

那公雞特意走到了門前還沒往裏探頭,老婦人大吼了一聲就将雞吓跑了。

片刻之後蕭忍冬的身影就從窗外走了出來,老人家看見他,熱情的招呼他進屋,給兩人騰了空說話。

走開時還特意将門帶上了,天光被隔在外頭,屋子裏昏暗了不少。結香正是做了一副已婚婦女打扮,完全不似尋常的古靈精怪的模樣,加之臉色不大好坐在木凳上多有幾分弱柳扶風之姿。

蕭忍冬看着,有些恍惚,走上前來手指像是觸摸什麽脆弱的夢境一般,輕輕撫在她在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上。

明明一模一樣的。

他頓下身,沙啞着嗓子問道:“手還疼嗎”

雙手握着結香的手腕,傷口愈合的很好,即便是泡了水也沒有再撕裂開,只是刀面的新肉又些微紅。

結香搖了搖頭:“不疼,就是有些癢。”

她掃着蕭忍冬亂糟糟的頭發,因為附了雞身,出來時頭發上還沾了白色的浮毛。

早前被柳山溪用燒火棍燒傷的頭發曲卷打绺纏在一處,才不過兩個月他就已經完全沒有了翩翩君子的模樣。邋裏邋遢的像個村夫,好在生命停止了,不會再長出心的胡茬,否則便是不能看了。

“蕭忍冬,我夢見你了。”

其實她不知那到底是不是夢,想起那幻境中的蕭忍冬。只要眼睛落在他的衣服上,結香覺得自己似乎就能用眼睛将眼前的人扒幹淨了一般,面頰不自覺就紅了起來。

春夢了無痕,怎麽會呢,明明都是騙人的話,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的。

“夢見我什麽了?”

蕭忍冬好奇的問,揉着結香圓潤的指頭,一眼便望穿了她的心思。

“在我夫人和自己間為難了是嗎?可是我早放棄那樣徒勞的掙紮了,結香。我喜歡你,我承認了那份心意,所以我早就快活了,而你還在這裏庸人自擾。”

結香瞳孔微微一震,卻沒有躲過蕭忍冬的眼睛,感覺到他想要給自己挖個巨大坑,說那裏面多麽美好快活,引誘着她跳下去。

“你若這裏有我就坦坦蕩蕩的承認下來,你便快活了。我說過你不僅和她長得一模一樣,還擁有她的記憶。如果這都不能證明你們是一個人,我無話可說。結香,抛去那份記憶,承認你的心意,好不好。”

蕭忍冬探上前,覆耳貼在結香的胸口聽着裏面的心跳。它在說她愛他的。

“結香,說出來你便快活了,你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他幾乎是在膝蓋跪在了地上,像是跪在神明面前一般。擡頭吻去結香從臉頰滑落下颌的淚珠,冰冷的氣息厮磨在她脆弱的耳邊。厮磨着她最後的意志,祈求神明說愛他。

“蕭忍冬,我是傩師,一輩子斷情絕愛!”

沖破心魔和蠱惑,最終結香還是清醒了過來,分外冷決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可是蕭忍冬不認的,一字一句的駁倒她,撕碎她傩師的真面目。

“你從來沒有愛過人,怎麽會斷情絕愛!結香你還在自欺欺人,這是你虛假的道義,連你自己都騙不了。不然你為什麽要哭…..你說你為什麽哭?”

他在逼她,撫着糊滿淚花的臉頰逼問她。

是啊,她從沒有愛過人怎麽會斷情絕愛。

她的師父在騙她,神在騙她,傩師明明就會愛人的!

結香控制不住決堤的淚水,揪住蕭忍冬腰間的衣服,抽噎着聲音一直在哭。像個孩子一樣,哭久了便如何也停不下來,胸口一抽一抽的仿佛要撅過去了一般。

蕭忍冬着急了,這才意識到自己逼急了,連忙替她順氣了。

“好好,我不逼你了,別哭了,怎麽一哭就停不下來了。結香別哭了,我不逼你了。不愛就不愛了,沒事的,我不在意的。我愛你就好了,我愛你就夠了。”

顯然蕭忍冬自己也慌不擇言了,結香抽着一愣,似乎有被哄住的架勢。

蕭忍冬看着她通紅的眼睛,跟個水人似的,心頭一窒自己也忍不住埋怨了起來。

“你這頭倔驢,說你不是她,我都不信…..”

明明她們連性子都這般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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