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沉魚14
現實總是有別于所謂的理想, 巫馬定瀾被她一連串的發問指責得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最後長嘆了口氣, “這件事是本王失職。”
“王爺戍邊護佑我朝社稷, 保的是千千萬萬的大家, 這官府之事又不歸王爺管,何須替那些庸人致歉!”趙炎不服的想幫他做解釋, 要有人為此道歉的話, 也該是那些無作為的官吏道歉。
巫馬定瀾班師回朝後,還沒有好好休息就接手了石山尾的案子,然後又趕來陸莊處理這破事, 本該萬人敬仰才對。
“可這到底是巫馬家治下的江山。”
陸月色遙望陸莊的方向發呆, “他們在我腳上綁了大石,無論我怎麽哀求, 都堅持要把我給祭神。我的屍體沉泡在水裏好幾天後,麻繩才被水底的石頭的棱角給割斷,然後随着泛濫的河水四下漂流,飄到不知名的角落裏爛掉,沒有人收殓也不能入葬。魂歸故裏?那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神嗎?”陸月色突然轉頭盯着江洲漓看, 語氣堅毅而認真,“我偏要讓他們知道, 被他們無情害死的人才是比神更應該得到敬畏的存在!而他們信奉的神呀,根本就不會護佑他們的周全。”
江洲漓表現出的反應不如她所想,依舊冷冷淡淡的好似置身度外,“你做到了, 所以他們到死都是含着笑的。”
陸月色甜甜的微笑起來,展露十五六歲少女該有的飛揚神情,陷入回憶,“那年上元節,當我渾身濕漉漉的爬上河岸,周圍人驚奇贊許的目光讓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感覺,能活着簡直是世間最美好的事了。”
“可再之後,為什麽一切就變了呢?分明不想死,但最終被迫死去。而認命的想就此簡單的死去,卻又迷惘無助的成了無家可歸的游魂。”陸月色憂傷的低頭看自己的鞋面,魚尾變回雙腿後,腳上穿的是牡丹紅綢布做的鞋子,是她死的時候穿的鞋子。
江洲漓負手而立,與樓初心視線相顧,淡淡的會心一笑,“可這才是人生原本的樣子,不是嗎?有些事既在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我們無能為力。”
“是呀,焉知福兮禍兮——”陸月色仰頭朝蒼穹深深的做了個舒展的動作,然後才娓娓道來歷經十年歲月的事件的前因後果。
“這還要從陸莊十年前那個上元節的夜晚說起。”
上元節放夜三日,可謂是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千門開鎖萬燈明,就是山裏鄉下的也都要熱熱鬧鬧的慶祝一番。
陸莊雖小,但勝在繁華富足。那一日也是家家張燈結彩,燃放爆竹,飛天的焰火燒紅了半個夜空。孩子們在入夜後提着花燈滿鎮子跑,未出閣的少女則喜歡三兩結伴,水腰搖曳的到水神廟前的小河灣去放河燈,祈福許願。
陸月色出生在書香世家,自小熟讀詩書,當時也是已近及笄的年紀,心裏對于未來的另一半幻想頗多,就和鄰家的姐姐約着一同前往。
那個鄰家的姐姐早就許了人家,做事沒什麽扭捏和矜持,在小河灣遇見未婚夫還有未婚夫的同伴後,就動手動腳的嬉笑打鬧起來。然後一個不小心踩滑了石頭掉進河裏,還把身邊的陸月色也抓着拖下水去。
夜裏漆黑,就是有了燈光也不太明亮,況且河灣那處為了流放河燈順暢,還特意挖深過,水流非常湍急。
岸邊的衆人被這突發的狀況給驚住,只知道在岸上驚慌的呼喊,卻都忘了下水去救人,引得場面越發混亂,誤了不少時間。
陸月色是熟識水性的,但突然的落水也讓她驚慌失措,加之天黑看不見周圍景物,也沒有安全感,手臂上又沉甸甸的被人抓住,所以喝了好幾口水。
她想掙脫鄰家姐姐的禁锢,豈料危險關頭卻是最能激發人的求生本能。那鄰家姐姐越抓越緊不算,甚至還在水裏胡亂的拍打扭動。陸月色實在是害怕被她拖下去溺斃,便手腳并用的去扒開她的手,整個人累得快要虛脫。
估摸着河岸還有些距離,因為天黑完全不能視物,她很怕再被鄰家姐姐纏上,便幹脆發了狠的踩着鄰家姐姐把自己往前送,也不知游了多久終于碰到河岸。
精神放松下來後,她安心的暈了過去,也沒有多想那鄰家姐姐會怎樣。
第二天,陸月色在家中的床榻上醒來,她母親當時正坐在床沿流淚,見她醒來喜不自勝,忙招呼丫環告知了全家上下。
而她忙着應付家裏人的問候,還有大夫的巡診,也就沒有時間想其他的,直到夜裏府上安靜下來,她躺在床上才隐隐約約的聽見隔壁傳來唢吶聲,還有悲恸的哭聲。
那是什麽的聲音,她清楚得很。拼命的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相信,卻又忍不住渾身哆嗦發冷。微微顫顫的披了件衣服爬下床,跌跌撞撞的推開門往隔壁院牆看去,燈火通明,人聲熙攘,她心虛得冷汗直冒。
起夜的丫環見了,只當她是被驚醒有些害怕,還安慰她說,她是福大命大之人。暈倒在不遠處的河灘上被人發現給送了回來,約摸着是被水流給沖上岸的。
至于那鄰家的姐姐,因為沒有得到神明的庇佑,被人找到的時候,已經溺死在河裏。
後來鎮上的鄰裏鄉親都說是因為水神喜歡她,所以不舍得收她去,而那鄰家的姐姐太調皮不正經了,才會被水神帶去教導。受不了鎮上百姓指指點點的非議,鄰家姐姐一家在開春之際,便舉家遷走了。
誰也不知道,真相是她踩着那個鄰家姐姐,借了力浮上來的。
但陸月色不敢說出事實,她害怕被官府抓去給人償命。加上隔壁的一家子已經遷走了,沒有人深究這件事,她就自我安慰是,是那鄰家姐姐先拖拽她下水的,錯不在她。
可福兮,禍之所伏。命運最終也不過是玩弄了她,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而已。
就在那年的春末夏初,過鎮的河水突然肆虐暴漲,陸莊被淹成了一片汪洋,木頭架構的房屋如何受得住浸泡,很快就倒塌了不少,所幸還無人身亡。
然後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位雲游相士,深處災害中的大夥就好像瞬間看見了曙光一般,争相撲上去請他為鎮子指點消災。
那雲游相士也有模有樣的,設壇祭天請神,得到的答案是說鎮子裏有人得罪了水神,水神發怒,要給鎮子的百姓一個教訓。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給水神獻祭,水神高興了才能保陸莊一方平安。
之後幾天,族長就神神秘秘的領着陸氏的男丁在宗祠裏商議,因為女子不能入宗祠,陸月色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商量了什麽。
但她大致能猜到是要從年輕貌美的陸氏女孩中,找一人祭獻給水神。
晚上父親回來後,和母親躲房間裏交談,陸月色恰巧偷聽到,說是選中了陸遠的女兒,陸遠正是茶樓的掌櫃,也就是陸子龍和陸爾鳳的父親。
當時父親和母親舒了口氣,暗自慶幸的聲音她至今還記得,也曾為此鄙視過他們沒有人性,竟然偷着作樂。
但之後的幾天,父親回來得越來越晚,她只當是在和衆人在商議祭祀的事情,也沒有在意。直到母親哭着把她叫進書房,告訴她那個至今也不能接受的消息,祭獻的人選換了,從陸遠的女兒換成了她。
原來是陸遠不願意讓女兒去送死,就花了重金買通那個雲游相士,把人選換成了陸月色。因為年初時她掉下河裏卻沒有被淹死,也正好合乎水神喜歡她的傳言,送她祭獻是再好不過的。
陸月色是打心裏敬佩陸遠的,他能為了自己的女兒不惜得罪鄰裏鄉親。而她父親卻因留戀祖輩在陸莊的萬貫家財不願搬走,狠心的把她送了出去。
然後就是祭祀的事情,為了避免她逃走,也為避免家裏人一時心軟放她離開,族長下令把她關到祠堂的黑屋子裏看守起來。
直到祭祀那天,早早的有人來給她梳妝打扮,穿上了大紅衣裳,比新娘子出嫁時都美。
鎮子裏也應景的挂起了大紅绫,鄉親們敲鑼打鼓的擁簇着她到水神廟前,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哀傷的神情,只有莫名的激動與喜悅。
那時河水還泛濫着沒褪去,渾濁的上下翻滾着,他們卻還害怕她死不了一般,給她的腳踝系了石塊,連同豬頭和瓜果推到河裏。
她恨那些在岸上拍手叫好的惡魔!
河水把她淹沒,泥沙竄進她的口鼻,沒人來救她,她就這樣被活生生的嗆死,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真是比死還令人膽顫。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死後鬼魂沒有被鬼差勾走,而是留在了屍體裏随波逐流。
再後來,她的屍體随着水流飄到了下游一處陌生的地方,被卡在了綠植茂盛的角落。水中時常有魚兒來來往往環繞在她身邊,吃腐肉的時候,也引來了一縷縷的靈氣,她就借此開始了自己的修煉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