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沉魚12
巫馬定瀾早在江洲漓行動的第一時間,就将帶來的官兵遣送離開。
借屍還魂?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曉越好,也不能讓士兵們看見,否則一個不小心讓人傳了出去,必将會引起天下大亂。
市井百姓中懼怕此者的,有之;居廟堂高處弄權術欲占有者,更有之。
他此刻走上前來,因着帶了江洲漓給的符紙,也能看見一些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陸爾鳳”渾身環繞的藍光。
江洲漓餘光見到巫馬定瀾走近,突然有幾分佩服他。在已經知道“陸爾鳳”非人的身份後,在面對自己無力對付的陌生事物前,還是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笑靥相對,神情輕松卻完全真實得她都看不透。
欲成大事者,當有此魄力。
“陸爾鳳”顧忌着陸子龍就在邊上,害怕打鬥波及到他,躍起來就要往外沖。
但她用的是陸爾鳳的身體,已經僵硬浮腫,所以行動受到了牽制,沒出去幾米就被迫狼狽的跌落在地。她警惕又驚恐不安的擡頭,眼睜睜看着趙炎把陸子龍抱走,卻只能心痛的緊盯着江洲漓喝道,“你是什麽人?”
江洲漓淺笑着,慢條斯理的順了順衣袖開口,“這句話,該我問你不是嗎?”
“陸爾鳳”沒再回話,只是繼續眼神犀利惡毒的看着江洲漓,讓江洲漓有說不出的感覺。
面前這個小小的女娃是陸爾鳳的臉,昨晚加今早與自己見過兩次面的軟軟糯糯的娃,她看着這張臉實在是下不去手。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你還是現出真身吧,何必躲在別人的身體裏,還束手束腳的。”
“我又不是君子,要什麽光明磊落?有本事你就逼我現真身。否則,要想動手就先收拾了這小東西的身體吧,哈哈哈哈!”陰狠的賤笑聲取代了孩子的清脆聲從身體裏惡毒的靈魂中傳達出來。
言罷,“陸爾鳳”先對江洲漓動了手,招數狠毒,步步緊逼。
江洲漓雙手相握于腰前,整個人輕松的左閃右閃躲開各種攻擊,語調輕松,“爾鳳死後,因為心系兄長不願意離開而成了孤魂野鬼。可是你卻占了她的身體還想帶走她的兄長,你說她該有多厭惡你呢……既然如此,我怎麽忍心不成全她。”
“陸爾鳳”氣喘籲籲的追擊江洲漓,看她只防不守,自己卻還是連個衣角都沒有碰到。而對方還完全一副是在逗弄自己的模樣,則讓她不由得更加惱怒。
狠狠地死盯着江洲漓,咬牙切齒的道,“哪裏來的黑瞎子,招搖撞騙那一招可害人不淺啊。你別說大話,等下把自己的舌頭也給咬了才好!還是說,你也想體會一下那些被你欺騙致死的人的感受?”
“那真是可惜了,我從來不說大話——”江洲漓對她的激将法也不惱怒,眯了眯眼突然語調折轉。
她徑直躍起,身體如履平地般定在半空中,衣擺被風吹起鼓出大大的弧度,飄逸非常。纖細的左手慢慢的解開背上包袱的活結,然後一個使巧勁甩開,布料瞬間散落開去,露出包裹在裏面的紫檀木質琵琶。
半梨形的曲項琵琶,四弦豎抱式。
江洲漓将琵琶抱在懷裏,雙手撫上琵琶的弦。因為按指的彈挑和攏撚都十分得當,琵琶聲悠悠傳開來。
“魂兮,魂兮,聽我一言。天不可上,上有雷霆震怒;地不可下,下有炎火焚身;東不可往,東有弱水無底;南不可去,南有豺狼狐貍;西不可向,西有流沙戈壁;北不可游,北有冰雪蓋地。唯願青萍孤魂,快快歸體,休占她人身軀……”
口口相傳的最為古老的招魂曲,加之唱者寄于其中的念力,何其壯美震撼,凡有靈魂而無托者,豈能不戰栗?
“陸爾鳳”早失了方才的狂妄之姿,抱着腦袋跪在地上哀嚎,面部表情痛苦而猙獰,頭頂也漸漸升起了團團黑氣,“啊!好痛!啊啊啊——”
感覺到自己已經要脫離陸爾鳳的身體,整個人都痛得虛脫昏脹了,“陸爾鳳”突然有些後悔剛才自己沒有聽從江洲漓的建議。這一刻,她真是恨不得立即就死去,免得受此摧殘,“停下來!快停下呀!啊!”
江洲漓沒有停下,冷眼看着“陸爾鳳”翻滾,然後随着最後一聲嚎叫結束後,泛着藍光的黑氣終于從陸爾鳳的身體分離出來。
而陸爾鳳的身軀也因為再沒有支持的動力,直挺挺的軟倒在了地上。
那團黑氣從陸爾鳳的身體出來後,便蜷縮在草地的凹窪裏,發出似悶悶的似咳嗽的低沉聲音,在煙霧爪牙的幾番拉扯中,終于才慢慢伏變成了人型。
等那“人”雙手撐住地面,緩緩的擡起頭來,江洲漓看清了出現在自己面前,長得十分貌美的妙齡少女。長相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身上穿着大紅色的綢衣,三千青絲在腦後松松垮垮的系了根紅色發帶,柔柔順順的垂着。
“陸月色?”她下意識的喊出了這個名字。
那個少女聽到她喊出來的名字後,猛地的打了個激靈,頗為大驚失色的與她對視,“你怎麽知道我?!”
然後又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些不堪,也不等回答,就一卷身子化成了輕煙,無聲無息的潛入小溪流裏逃離開去。
江洲漓才大病初愈,剛才吟唱招魂曲又頗為耗費心神,等到陸月色一逃走,她松了口氣就無力的癱坐在草地上。這也是為什麽和巫馬定瀾交談的時候,她說今天抓住陸月色的機會不大,因為她的身體支撐不了那麽久。
“小姐!”樓初心一直注意着江洲漓的動靜,見她摔倒,緊張得不自覺的小聲驚呼出來,正想上前去扶起江洲漓。
豈料巫馬定瀾快樓初心一步,在江洲漓掉下來的瞬間,已經腳下生風走過去把人輕輕扶起來,摟着她靠在自己懷裏。見她臉色蒼白,溫暖幹燥的掌心撫上額頭試了試,虛汗和濕熱醞釀出粘膩的熱度,“沒事吧?”
江洲漓扯了抹笑意,搖搖頭,“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不适的原因,導致感官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江洲漓竟然覺得巫馬定瀾說話的聲音,變得比往常輕柔了許多,還帶着濃濃的擔憂和憐惜,讓她就好像再見到曾發誓要保護自己的那個人一樣。
眼神迷離的擡起手,想去碰碰巫馬定瀾的臉,“夫——夫君——”
巫馬定瀾瞳眸閃了閃,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卻堅定的貼上自己的臉,“什麽也不要想,好好休息。”
江洲漓欣慰的笑了,然後安心的閉上眼睛。
“回去吧。”巫馬定瀾橫抱起江洲漓,路過神色詭異的趙炎和樓初心的時候,腳下頓了頓,朝陸爾鳳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趙炎已經抱着陸子龍,樓初心連忙點頭,抱起陸爾鳳跟上去。
水神廟前的火堆已經燃起來,經過幾天的打撈和清理,屍體都已經火化得差不多了,巫馬定瀾看也沒看,剛進茶樓就吩咐衆人準備一下,即刻離開陸莊。
陸月色的身份已經明了,又是為了陸子龍而來的,他們已經沒必要再留在陸莊找線索。
江洲漓轉醒的時候,外邊天色已經全黑。她在昏黃的光線中盯着蚊帳看了好幾眼,發現自己在的地方不是陸莊住的那個房間。
“醒了。”
聞聲轉頭看去,巫馬定瀾正坐在桌子旁,放下手中的書籍擡眼看她。昏黃暖意的燭光,把他的輪廓柔和了許多。
“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雖然江洲漓昏迷的時候,他已經請了附近有名的郎中來看過,說是一時疲乏所致,但想江洲漓臉色蒼白的無力模樣,還是不太放心。
江洲漓搖搖頭,笑着看他,“我們離開陸莊了嗎?”
“嗯。這裏是平封縣城。”巫馬定瀾扶她起來,靠在床頭上,又端了茶水給她潤口,“你已經睡了半天,要不要讓廚房送點東西過來。”
白天從陸莊出來後,他們就包下了平封縣的這家客棧入住,因為不太清楚江洲漓會什麽時候醒來,他放其他人去休息,自己守着江洲漓,也一直在讓廚房熱着飯菜。
“嗯。”昏睡了大半天,錯過午飯和晚飯,她确實有些餓了。
巫馬定瀾點點頭,應聲下樓去端飯菜,江洲漓披了外衣下床坐在桌子旁等着。等巫馬定瀾回來的這段時間裏,她和陸爾鳳簡單的交談了幾句,大概知道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事情。包括陸爾鳳的屍體已經入棺下葬。
“那阿鳳打算怎麽辦?繼續跟着哥哥嗎?”
陸爾鳳情緒低落的搖了搖,“阿鳳這樣會吓到哥哥的,阿鳳也不想變成壞人,所以阿鳳想和鬼差哥哥走。”